戒指(7)
我要赶紧逃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个人,越快越好。
看得出来计程车司机对我弄湿了他的椅垫感到很不爽,
他的口气很不友善地问:
“去哪?”
去哪?
我要去哪才能逃开那个鬼魂?
我不知道,而且从来就没有坐过计程车的我,不说话的我要怎么跟司机说我要去哪?
“去哪?”问第二次的时候,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XX路,X段X号,麻烦你。”
有个声音替我解了围。
我转过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我身旁,
侧着头定定地看着我,然后薄薄的唇轻轻地一字一字吐出了一句话:
“你又要离开我了吗?”
§
不管司机在我身后的叫骂,我打开车门冲下车,
应该说是踉跄地"滚"下车,继续地跑着。
拖鞋早就不知道被我在哪踢丢了,赤着脚踩在冬天覆盖着水的人行道红砖块上,
像是踩在冰块上一样地刺痛。
雨大到快看不清楚眼前的路了,也听不见路上的人声车声,
严重的耳鸣让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声音。
我的眼睛鼻孔嘴巴都跑进了好多好多的雨水,
又酸又涩的,心中的感觉也是又酸又涩的。
我好害怕,谁来救我?
§
我不知道锁门这个动作有没有意义,不清楚他需不需要开门就能进来,
但心中充满恐惧的我只能做这种事情来达到自我安慰的效果,
把门关上,锁了好几道锁,阳台的门也关上,卡上门闩。
我要面对的是什么我没有概念,
印象中我记得曾经有人说过那种东西若非邀请是没办法登门入室,因为门有门神。
我知道这是很没有根据的说法,但除了相信以外我还能怎样?
我就像是末期却不想死的病人,什么偏方我都相信。
我都相信,因为我碰到了我无法相信的事情,就在我眼前,
所以我什么都可以相信了。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在十八王公庙的事情。
他怎么会不相信呢?他当然深信不疑。
而我问了他那样一个问题,就像是对着自己的手指头说,我相信我有手指头吗。
门外的电铃开始响着,我知道那是他,我说过了除了他以外不会有人来按我电铃。
他进不来,暂时。
但我能够在这住处呆上多久?一辈子都别出去了?
像是困兽,困在狭隘的空间门外有着不确定的东西想要进入,
空气仿佛变得黏稠快无法呼吸,不停响着的电铃声几乎把我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拿起了那只放在电脑旁用来上网、从来就没有使用过布满灰尘的电话,
想要打电话求救,却不知道能够打给谁。
警察?房东太太?同学?外婆?
没人能够救我,而我现在的处境却是我自己招惹来的。
是我自己情不自禁地偷看了那张照片,
是我自己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那个人,
是我自己情不自禁地戴上了那只戒指。
一年来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强烈地希望这只戒指离开我的手指过,
我用力地用牙齿咬住拉扯着,用电脑桌上放着的刀片刮着切着,
弄得我手指上全是一道一道伤痕,不小心削去了几块皮肉,桌子跟刀片上上沾满了血,
却依然没办法把那戒指弄掉。
干脆把整只手指头连戒指一起切掉算了。
在我才刚确定了这个念头的可行性的时候,电铃声突然停了。
方才塞满空气中的焦躁紧张突然一下子被抽空似的,
来得太过突然的宁静,我甚至可以听到我头发上的水滴滴在电脑桌上的声音。
我一动也不敢动地僵坐在那,紧紧捏着手中的刀片,
连眼睛都因为不敢稍微眨一下而干涩了起来。
就怕眼睛眨了又睁开时,我会看到什么东西出现在我眼前。
突然地一声巨响打破了宁静,吓得我整个人弹跳了起来。
"巨响"是一旁列表机发出来的,在这极端的宁静中,
它的声音被扩大到像是拿着锅盖在耳朵旁猛敲打一样的吓人。
它吸进了一张白纸,嘎嘎嘎地开始喷墨,然后那张白纸被它吐出掉在地上。
“开门”
黑色加粗的两个字,放在白纸的正中央。
然后又一张白纸被吃进去吐出来,一样的两个字,开门。
一连印了几十张,一直到放在纸夹上的那叠白纸全部印完了,
列表机还不停地嘎嘎运转着。
我瞪着列表机,心中充满了恐怖,怎么也不敢靠近它。
它根本没有插插头,却一直在嘎。
§
地上散满了写着“开门”两个字的纸张,列表机继续叫着。
我关上房间的门,躲到棉被里去,却怎么没办法把那两个字移除,
那两个宋体黑字仿佛也列印在我的脑袋里,
一闭上眼睛眼前满是那两个字,组合的、拆解的......
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门门门门
门......门!?
我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我关上了所有的门,却忘了关上房间的落地窗户,
寒冷的风从12楼的窗户外吹进来,把窗帘吹得飘来飘去。
我是怎么鼓起勇气爬出棉被冲到窗户旁关上窗户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太过难忘以致压倒性地占据了我所有的记忆。
窗户外面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黑色的了,
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我想着,也许他已经离开了。
我看着紧闭的窗户上映出的我的脸。
乱七八糟的头发,惊恐的眼神,还有因为害怕而咬得伤痕累累的嘴唇。
我舔了舔嘴唇的伤口,映在窗户上的我也舔着唇。
有什么地方说不出来的奇怪,我专心仔细地瞧着我的嘴唇。
是了,我终于察觉奇怪的地方在哪。
是速度不太一样,镜子中的影像,比我的动作,还要来得迟了一些,
就那么也许是千分之一秒的迟,让一切变得诡异。
发现了这个情形的我,不敢把我的视线移开那张唇去看其他的地方,
因为我隐隐约约感觉到窗户上影像的视线并不是像我一样只盯着嘴唇看,
影像的视线正盯着我的脸看。
停住了舔嘴唇的动作,面前的影像也停住了动作,
然后嘴唇微微上扬,扯出了我所熟悉的那个像海洋一样深沉的微笑。
我没有在笑,那不是我。
我不停地往后退,那只手慢慢地往前伸,越伸越长。
这就是那只垂挂在我家屋顶上的手?
原来它不是上天派来将我拉出孤独泥沼的手,它是死神遣来将我拉入地狱的手。
退到不能再退的墙边,我踢到了放在墙角的背包,
踢到了背包底某个东西硬硬的边角,提醒了我那本经书的存在,
我整个身体发软地往下滑,抓起背包翻出那本金刚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