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出书版)(56)
「我说,我们分手吧。」周亚言再度平稳地回答,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感。
叶锦年握紧了手机:「再说一遍。」
毫无预料的清息把他的脑海炸得遍地硝烟。理智终于通知大脑得到的是哪几个字的声音,而情感却很快把那简单的五个宇沉到谷底:所以他居然没有骨气地再给对方机会,告诉他「只是个玩笑你当真了么」的机会。
「……对不起,我想我们不合适。」周亚言微微叹着气。
明明一刻之前都能想到对方的笑脸和手指的温度,这一刻听着对方的声音却无比陌生。
叶锦年冷静地挂断了电话。
窗外,夕阳正好,在即将沉没到地平线的最后一刻,给大地都铺上了一层锦色。
然而那些景色都已经不能入眼。
掌心用力地握住手机,下一秒,叶锦年在理智到达之前,转身将那小小的机械用力地掷向了墙角。
「啪达」那么愤怒的用力之下,手机居然没有裂开,只是亮了一下后陷入代表寿终的死灰。
然后太阳就隐没了。
他生平第一次,被那如芒刺背一般尖锐、痛彻的杀意给笼罩了心灵。
周亚言那个混蛋!
等到再一次冷静下来时,刚才因为怒意而僵直着的身体开始颤抖,扶着桌子才能慢慢坐下来。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钝痛着,把手掌按到桌子上,那些火一般灼烧着的怒气很快变得像冰锋一般的寒冷。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周亚言的话,到底算什么!?
秘书的敲门声传来:「叶总,要帮您开灯么?」
叶锦年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城市里的灯光透过玻璃依稀照出室内情形。
「啪」,白色的灯光应声而亮,叶锦年看向自己的手掌,一根根的青筋让手看来分外狰狞。
开灯后秘书并没有走,询问:「刚才您有朋友来电,询问您手机出问题了么?他们说联系不上您。」
「出去。」
秘书很快便噤声退了出去。
只不过说了两个字而已,他却觉得精疲力竭,只是因为刚才的插曲,那些怒火突然变成了死灰一般的余烬。
毫无生气。
这算什么……
在一片安静里他笑了起来,直到喘不过气来。
这算什么?始乱终弃么?
「我们不合适」。
这样的理由,他以为只有八点档中才会用,原来有朝一日也能在真实生活中面对。
就像自己的人生已经凌乱如麻时,罪魁祸首却施施然抽身而退,告诉他「对不起只是玩笑」。
这样想着就忍不住又大笑起来。直到最后扶着自己笑到抽痛的肋部,叶锦年才抬手抹去有点湿意的眼角。
被耍了。
等到他终于可以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居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四个多小时的时间像是被人偷走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来不及产生什么感觉。
自从接到那通电话为止,时间就停滞了一般的错觉。
打开办公室门往外看,看着一片空寂的公司,叶锦年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投掷到无人的荒野。
离开公司时他捡起了安静地躺在墙角的手机,虽然表面只不过磕出一道凹槽而已,但是却再也不能启动。叶锦年用拇指抚了一下黑暗的萤幕,东西坏掉,真是一件很轻易的事。
最让人恼火的是还不知道是什么理由而坏掉。
自己就像这支手机一样,莫名其妙地就遭了无妄之灾。
他想今天大概不适合自己开车,于是叫了司机送他回家。刚坐上车时司机用讶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问他是不是身体欠佳,需不需要送他去医院。
叶锦年微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的情况真的很槽么?
坐在车子里看向后照镜时,也只不过觉得脸色有点糟而已。
然后车子就启动了。
司机刻意放轻了手脚,在一片安静的车子里,叶锦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并不长久的过往浮过心头,他模糊地想这算什么呢……
毫无徽兆的变化,或者只是周亚言的一个玩笑?
这样想时,突然间又生出几分希望来──
虽然明知周亚言那家伙不会开这样恶质的玩笑,也明白那样的语调不可能是玩笑,但是下意识就希望,那真的是一个玩笑……
车子平稳滑行,感觉像是失速,又像是在空中游移。
叶锦年慢慢握住拳头,发誓只要那家伙一说出「哈哈哈只是个玩笑你当真了么」的时候,一定要揍到他变成猪头为止。
抱着这样的信心,那些刚才像是停滞了的时间就飞一般地流逝过去。
然后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叶锦年让司机拐到电信行,在销售小姐诧异的眼光里,随便买了一款手机后放入SIM卡。
无数的简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在手机启动后涌了上来,叶锦年快速翻找,却没有看到那个号码。
心底本来已经熄灭的火气又升腾上来,他差一点把刚入手不过几分钟的手机又扔进垃圾桶,最后却还是忍住了。
只要那家伙说自己不过是开玩笑,一定把他打到青肿。
这样想着的叶锦年的心底某处,理智悄悄的告诉他「你变得很悲哀」,从来不曾被动消极,这一次却品到了苦涩的自欺欺人的滋味。
这已经是底线,他绝对不可能再退让一步──叶锦年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那一晚上,叶锦年并没有等到想要等待的那个电话。
周亚言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嘟嘟声响,心里猜想叶锦年大概已经把手机给砸了。
又或者根本是自己太过自作多情,对方可能只是暴怒地切断了电话,然后会把自己当成一只疯狗一般地忘却。
在叶锦年的生活里,大概已经出现无数美好的事或者优秀的人,所以自己也许只不过是黏得比较紧的那个人吧……
这样想着他摸了一把脸,理智告诉他,目前最好的事态发展是叶锦年用情还不深,自己的断然绝情引起的伤害就会小很多。
可是情感却在内心某处流着血泪──他舍不得。
他真的舍不得。
他舍不得以后再也看不到对方。
他舍不得以后只能迎接对方憎恨的眼光。
他舍不得远远避开如被流亡。
活了大半辈子,又有多少福气可以遇到那个人,正正好好,恰是心头最好。
又要修多久的功德,才终于能换来那人的青眼以加,好不容易也许能走到永远。
他舍不得。
然而必须割弃。
周亚言放下手机,惨然而笑。
如果真有命运这种东西,大概以与他为敌为乐趣。
而他,终于只能担任「牺牲品」这么无奈的角色。
叶锦年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经大亮。
慢慢坐起来,握住陌生的手机时,他终于告诉自己别再自欺欺人了。
真的被甩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可笑理由。
他平生第一次,被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