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霜几乎是用跑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从刚才就有了一种可怕的想法,必须立刻加以证实。
他匆匆取出那两根针,用水化开了一颗黑色的药丸,把针浸泡在里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从南无风的症状可以看出,他服下的药只是压住了“蚀心针”的毒,还有大量的药性根本没有被吸收,而他也没有受其它任何药物的影响,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的血无效!
他的血无效;这几乎就是在说,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这不可能!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残酷:沾着南无风鲜血的金针变成了黑色——他的血里果然还有大量的毒!
吴霜那一碗血无效!
二十八年的兄弟,原来竟是毫无关系的人。
吴霜呆呆地看着那一红一黑两根针,头脑中一片空白……
“无霜啊,你娘早亡,以后你改姓‘吴’吧,也可续你娘家的香火。”
“我虽让你从母姓,改字为‘霜’,可不代表我不认你啊!”
“你是我儿子,只要你做个有用的人,我就很高兴!”
“哥,你还给我讲《通典》吗?”
“哥,我喜欢你……我们身体里同样的血只让我觉得我们更接近!”
“该怎么恨你?你是我弟弟,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血亲!”
“我不要你把我当兄弟,我要你爱我!”
“我宁愿你不是我哥哥,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
哐啷一阵巨响,他把能摔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上天真的应了阿风的祈求,它成全他们,以这种方式!
吴霜觉得讽刺:这难道又是一场噩梦?命运的安排就是这样无情,永远只赐给他双刃剑!十年来他耿耿于怀的羁绊在一刻之间消失,但转眼间又有了一条更可怕的鸿沟。
阿风会死?
他心里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没有亲人的至阳之血,“蚀心针”几乎不可解,除非……
吴霜抱住自己的双臂缩在一地凌乱的碎片中。他知道还有一种方法,一种绝对有效的办法。
他和阿风,一命换一命。
他的身体常年试药,早以有了抵抗力,喝什么下去作用都不大,但药性却可以留在血液里。如果他的血里可以聚积一定量的毒,再让阿风服下,以毒攻毒,就可以救回阿风一条命。
而事后他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吧?
“菲菲……”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女儿苹果似的笑脸,一时间心中剧痛。他要丢下她吗?原来在他心中,最重要的还是阿风。十年来的怨恨、逃避还有牵挂,最终还是因为自己把他放在了特殊的位置。
他又想到父亲;虽然他隐瞒了他的身世,但二十年来待他视如己出,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也许救了阿风,才真正保住了南家的血脉,他算是报答了父亲的养育之恩……
秋风从窗外灌进来,他感到脸颊凉凉的,伸手一摸,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了。
他把身上所带的毒全部排在桌子上。
“蚀心针”是阴性毒,而他所带的阳性毒共有二十五种,其中剧毒有一十三种。
那个小瓶里装的是火蟾散,吃下去以后全身如火烧一样疼,直到七孔流血而死;还有龙涎果,若无内力,服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全身血管爆裂而亡;还有金蛇蛊,六元丹……这些东西,他都太熟悉了。
吴霜把这十三种毒收在身上。
他用冰凉的手指揉揉发红的眼睛,整理好衣服,走出房间。
他想去看看菲菲。
“蚀心针”开始只隔一天发作一次,慢慢就会越来越频繁,最后是一个时辰发作一次,让人活活痛死。而这段时间一共是七天。
七天,这也是他在世上最后的日子。
悄悄推开女儿的房门,她正在梳头。乌黑的秀发衬着她白皙粉嫩的皮肤,是那么健康可爱。
吴霜忍不住走上去,突然从她手里取过木梳。
“爹?”菲菲回过头,“你怎么也不出一声?吓了我一跳。”
“是爹不好。”吴霜抚摸着她的长发,“今天爹帮你梳头,好吗?”
“嗯!”菲菲高兴的点点头,“你好久都没有给我梳头了,我要你以前给我梳的那种发髻!”
“好。”吴霜笑得很温柔。
记得刚带着菲菲时,他什么都不懂,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婴儿弄得手忙脚乱的。可是渐渐的,他学习起怎么做母亲,当父亲。男人会的他得会,女人会的他也得会。就在菲菲六岁时,他给她梳了第一次双髻,让她美美地照了一天镜子……
看着女儿镜中那童稚但秀美的脸,吴霜想到了她的母亲,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美丽而且痴情。菲菲长大后一定也是个大美人。与任何一个父亲一样,他真的很想看到女儿漂漂亮亮地坐上花轿那一天……只可惜他没这个福分了。
吴霜隐隐有些愧疚;因为他隐瞒了她身世的秘密,而现在又要去救她的杀父仇人。希望这两个秘密会随着他长埋地下,永远也不要让她知道。
“爹,你在想什么?”
“啊?”吴霜回过神,他的手不知不觉停下了动作。
“爹,你不舒服?”
“没有、没有。”吴霜开始为她挽头发,“爹刚才只是忘了怎么梳了!”
“可是你的脸色好难看啊!”
“可能是累了,爹还要为那个叔叔看病呢!”
“哦。”菲菲放下了心,“你不可以太累的,不然又要咳嗽了!”
“小老太婆,真罗嗦!”
“爹——”
吴霜走出女儿的房间,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发丝上那滑腻的触感。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死白的颜色,就像他这一生。
廊上的秋风吹得他透骨地寒。他放慢了脚步,任这凉意一点一滴地渗进自己的四肢。似乎这更能让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来到南无风的房间时,他正站在窗边眺望。
大概阵痛已经过去了,阿风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哥。”
吴霜勉强挂上一丝笑容:“好些了吗……”
“嗯,已经不痛了。”
吴霜走到他身边,为他诊脉,阿风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好冰啊!哥,你又吹风了?”
他把他的手合在掌中搓揉,试图让他暖和一些。
吴霜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阿风,为什么不问问我你的毒?”
南无风抬头看着他:“我现在只害怕一件事——哥,你原谅我吗?”
“原谅?”
“菲菲……她还不知道吧?”
“我不会告诉她,放心吧。”
“你呢?你心里还是很在意这件事,对吧?”
吴霜苦笑;他哪里还能去想这么多,哪里可能再怨恨他什么?
他皱起眉:“算了,我想忘了这件事。”
阿风吻着他的手,近乎虔诚:“如果,你觉得无法补偿菲菲,杀了我吧,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