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谢让,丝毫未曾改变。
谢让后退半步,站稳身体,弯下腰,郑重地朝青年行了一礼。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谢让道。
青年似乎不太习惯被人这么客气对待,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赶忙扶着谢让回到轮椅上坐下:“看来你家小皇帝把事情全都告诉你了?”
谢让点点头,指向内殿的书桌。
隔着薄薄一扇木制屏风,能看见那书桌上堆放着不少书信。在谢让沉睡的这些年,在他们无法见面的时间里,宇文越每日都会给他写上一封信。
有时是讲述边境战事,有时则是自己为君为帅的感悟。
当初那件事的前因后果,自然也被写进了书信里。
“不必谢我,我也不只是想救你。”青年犹豫一下,还是如实道,“其实,我当初没有完全和宇文越说实话。”
宇文越是书中男主,这个世界的一切皆是因他而存在。他若是死了,这个世界就会立即崩溃,不可能再仿照谢让当年那样,造出傀儡替他走完剧情。
那样没有意义。
说到这里,青年悠悠叹息:“要谢,就谢你家小皇帝吧,真是个小疯子。”
谢让却是垂下眼:“这些,他未尝不知。”
青年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的确,如果宇文越的死活没那么重要,那当初他以自身作为威胁时,管理员们大可以放任不管,任由他在那荒野间丧命。
换句话说,从管理员现身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在宇文越的掌控之中。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无论是哀求,发泄,还是以天下安危作为威胁,都不过是他的激将法。
青年哑然片刻,愤愤道:“……这混蛋玩意。”
可惜,那位刚刚一统天下的混蛋玩意还在千里之外,听不见青年如何骂他。而在场的另一位,又是无条件护短,对被骗多年的青年没有丝毫同情。
青年叹了口气,懒得再计较许多,又道:“今天我来,是要向你们道别。我们原本不能降临书中世界,当初为了救你,我曾经短暂附身在这个叫阿轩的小子身上,所以才留下了通道。”
“如今四海归顺,故事线已经结束,‘规则’对你们的控制也即将解开。原本负责你们这个世界的管理员们已经陆续前往其他世界,我也要走了,以后多半不会再见面……”
谢让半开玩笑:“又要去折腾其他世界了?”
“什么叫折腾?”青年冷哼一声,不悦道,“你知道修bug有多难吗?你要怪,只能怪你这本书的作者写得太烂,bug满天飞。要是没有我们,你们这世界早就不存在了,还能有你们今天?”
他愤愤发泄一通,又闷声道:“不过,我确实也不想干了。”
谢让诧异地抬眸。
“宇文越说得没错,操控别人的人生,看着别人受制于命运,这种滋味是不好受。”青年揉了把脸,叹气,“所以我辞职了,打算找个独立世界,好好体验一回自己的人生。”
“可我们这里如今不就是独立世界?”谢让道,“你若想留下,阿越定会好好报答于你,让你此生衣食无忧。”
“谁要留在你们这落后的封建王朝。”青年不屑地睨他一眼,“你以为都像你似的,放着现代那么好的日子不过,跑来古代吃苦头?”
谢让:“……”
竟然无法反驳。
“说到这个,”青年眼眸一转,笑起来,“我还给你们留了件礼物。”
谢让:“什么?”
“那不能说。”青年竟卖起了关子,“等该知道的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
谢让偏了偏头,却没再追问,只轻轻应了声“好”。
“走了。”青年摆摆手,“宇文越那小子就不见了,省得他一生气又要来掐我脖子,我打个工容易么……”
他嘟嘟囔囔说着,转头朝外走去。
刚走到门边,忽又站定,回过头来。
“过去的事,辛苦你了。”青年看向谢让,低声道,“命运对你不公,如果有选择,我也不希望你经历那些。”
从这个世界创立之初,系统管理员便一直注视着这里的一切,他们并非创世者,却是一切的见证者。
无论是谢让还是宇文越,都是他们看着长大。
一切苦难、挣扎,他们全都看在眼里。
“还有句话,我之前没说完。”青年道,“书中世界出现至今,你不是第一个打破规则的人,但你的确是第一个,打败了命运的人。”
殿门在青年身后徐徐打开,炫目的白光笼罩在青年身侧,将他的身影渐渐吞没。
虚空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悄然打开,机械的电子音在谢让耳畔响起。
“我是0818号系统管理员,反派谢让,恭喜你成功脱离世界规则。”
“祝你此后的人生不再被任何苦难所扰。”
“祝你未来一片坦途,为自由而生。”
第69章
青年来得突然, 走时同样悄无声息。
待谢让从那回荡在脑中的话音里醒过神来时,眼前已经不再有青年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袭黑衣劲装的男人早已过了能被称作青年的年纪,但他的模样其实并无多少变化。这些年, 他奉命留在行宫保护谢让的安危, 从未离开半步。
于他而言, 时间的流逝同样已变得不那么清晰。
男人刚才一直守在门外,看见殿门打开, 却迟迟不见人出去,方才走了进来。他四下看了看, 问道:“公子,那位……”
“不用担心, 只是个老朋友。”谢让道, “他现在已经走了。”
飞鸢脸上仍有疑惑, 但没有多问。
谢让身上发生了太多不合常理的事, 比起昏迷多年又忽然醒来, 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来客, 的确已经不算什么。
有些事,不该他问。
飞鸢顿了顿,又道:“车马已经备好,公子随时可以出发。”
今日, 是宇文越回京的日子。
谢让是一个多月前忽然醒来的。
那时, 边境大捷的消息才刚刚传到行宫,飞鸢惯例将前线捷报以及当今圣上的家书送进寝宫, 一进门, 便看见那熟悉的人影坐在床上,茫然地与他对视。
三十多岁的大男人, 险些当场哭出声来。
谢让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同样被吓得不轻。但理解了现状过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却是先别将自己醒来的消息送去前线。
北方的战事刚刚结束,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战后还有许多琐事等待宇文越决断,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因为个人私事,扰乱了主帅的思绪。
哪怕沉睡多年,谢让依旧是那个大局为重的天子帝师。
于是,当今圣上至今仍不知道,自家老师已经醒来。
而根据前些天传来的消息,大军班师回朝,将在今日黄昏前进京。谢让此刻从行宫出发,正好能赶得上去见他。
一炷香后,一辆马车悄然离开行宫,往京城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