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铺设的官道平坦宽阔,进京的一路几乎未经多少颠簸。谢让靠在窗边,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看一眼,沿途皆是行色匆匆,往京城方向赶去的百姓。
谢让放下车帘,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失策。”
飞鸢正给他倒茶水,听言忙问:“公子何出此森*晚*整*理言?”
“早就听闻大军班师回朝,沿途百姓皆自发相送。这些人,多半也是提前知道了消息,赶去京城郊外迎大军进京的吧?”谢让指了指车外的行人,叹道,“我们这个时辰才去,怕是赶不上什么好位置了。”
还以为能第一时间让宇文越看见他,给他个惊喜呢。
事实证明,谢让的担忧是对的。
京城外,城门口一大早便挤得水泄不通,莫说进城,就连城外的官道上,也早就人山人海,压根挤不进去。
要是换做以前,一句帝师驾到,众人自然纷纷避让。可如今八年过去,无论是谢让,还是他身边这群侍卫,都早已无官无职,不为人所知。
遇到这样的情况,还真是……束手无策。
马车停在城外一片树林中,众侍卫望着前方官道旁黑压压的人头,急得团团转。
谢让倒是气定神闲,支着下巴倚在窗旁,还玩笑般打趣两句:“到底是受万人敬仰的当今天子,想见他一面都这么难。”
“公子,这……”
“无妨。”谢让含笑道,“又不是什么坏事。”
国泰民安,百姓爱戴,这是天大的好事。
“快看,是不是来了!”
“来了来了!”
前方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谢让抬眼望去,隔着层层树林与喧闹的人群,看见了那随风飘摇的旌旗。
是先行军到了。
官道旁霎时鼓乐齐鸣,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前后绵延上百里。谢让没让侍卫带他走近,就这么留在马车里,静静地注视着车队行过树林。
这个距离,谢让其实看不见宇文越究竟在哪里,但他仍然目视前方,直到那十万大军彻底消失在视野内。
“回吧。”谢让轻声道。
他现在的身份不方便进京,既然城外见不到人,只能回行宫去等。
众侍卫没再耽搁,很快调转马车,原路返回。
谢让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出来折腾一趟,不免有些疲惫。他倚在车内昏昏欲睡,不知过去多久,马车忽然停了。
就算是走新修的官道,从行宫到京城郊外,也得走上两个时辰。
回程是不可能这么快的。
谢让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想唤人问问,才发现原本应当守在身边的墨衣侍卫,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飞鸢?”
周遭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正值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薄薄一层竹帘洒进车内,映出前方那高大的身影。
对方背对他坐在车前,背影宽阔而挺拔,有些陌生。
但谢让瞬间便明白那是谁。
“……阿越?”
他开口才觉自己嗓音有些低哑,对方的背影似乎也有片刻僵硬,接着,他回过头来,掀开了车帘。
“还当你会认不出我。”男人温和的眸光逆着光芒,看不真切,“老师,好久不见。”
.
天边红霞万丈,宇文越推着轮椅,停在山崖边。抬眼远眺,山下屋舍林立,青青稻田郁郁葱葱,随风浮动。
这里,谢让是来过的。
数年前,宇文越也曾带他来这里看日落。不过那时,这山下并无这么多人家,也没有开垦那么多田地。
数年过去,就连这远郊的山野,也变成了热闹的集镇。
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
这八年,宇文越的确做了很多事。
但谢让的注意力丝毫没有落在那远处的风景上,他怔然注视着面前的人,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宇文越在轮椅旁蹲下身,与谢让对视。
“老师这身真好看。”许久,宇文越轻声道。
与八年前相比,谢让没有任何变化。他的时间停在了陷入沉睡的那一刻,经年醒来,依旧是当初那清俊出尘的模样。
青年一袭红衣似火,衬得五官越发明艳动人。
谢让几乎不曾在宇文越面前穿过如此艳丽的衣衫,不自在地摸了摸衣袖,含糊道:“是飞鸢他们,说今天大喜日子,不宜穿得太素……”
“嗯。”宇文越笑了笑,点点头,“的确。”
他又抬头望向远方:“本想着带老师来看日落,不过……这里的风景变了好多,好像没有以前好看了。”
为了兴修民居、开垦田地,山下砍伐了许多树木。比起原本的自然风光,如今这里的确已经变了样子。
但这并不代表就是不好。
“乡间田野风貌,亦别有一番滋味。”谢让道,“我觉得很好。”
“当真?”男人眼底盛着天边的霞光,犹豫片刻,隐约浮现出一丝局促,“那……我呢?”
谢让看向他:“你怎么?”
“老师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男人回过头,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覆上来,轻轻落到谢让的手背上:“我变了吗?”
怎么可能没变。
从醒来到现在,谢让听许多人讲述了宇文越这些年的事迹,说他变革律法,创立新制,说他收复河山,战无不胜。但无论说到什么,总要提上一句,圣上这些年变了许多。
在那不能见面的一个多月里,谢让不断在脑中构想着宇文越如今的模样。
他会长得更高,五官更加清晰英俊,肤色多半也会晒得更深一些。至于性格更是会有改变,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哭闹撒娇,会变得更加沉稳,冷静,说一不二。
他靠着这些想象,静静等待,并期盼着重逢的到来。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一切的想象,都不过流于表面。
宇文越的变化,远不止于此。
那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述的变化,他仍是他,却已经丝毫看不出当年那个稚气少年的影子。那张脸上刻下了时间的烙印,眉宇间,是久经沙场磨砺而来的凛然气势。
威严自生,锋芒尽显。
那不是旁人口中广为称颂的事迹,也不是书信里寥寥几笔的思念。
那是宇文越的八年。
谢让眼眶微微发热,可他只是摇了摇头,轻笑:“你哪儿变了?就连大军进京这种大事都能随意丢下,偷偷跑来找我……和以前一样肆意妄为。”
男人似乎没想过他会这么说,张了张口,小声道:“我……我都安排好了的。”
他这心虚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过去的小皇帝。
谢让问:“怎么安排的?”
大军班师回朝,惯例是要大摆国宴,与民同乐三日的。按理来说,这个时间,宇文越应当要去应付那群朝臣和皇戚才是。
谢让还真有些好奇,这人是如何从众目睽睽之下溜出来。
“我有个影卫,擅长易容换貌之术……”宇文越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