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惜玉竖起长眉:“放肆,我皇家家事岂是你个阉人擅自嚼舌的?滚!”
宫人皆知他喜怒无常的个性,立刻唯唯诺诺退了出去。
心腹季真一旁道:“殿下可要准备出宫?”
姚惜玉道:“不,你先派人去给我目不转睛盯着云福客栈动静,我要先去找一个人。”
东方显已被皇帝强行留在宫中七天了,他此刻正站在窗前冥想,见花丛中翩翩飞来一只纸鹤,嘴角情不自禁微扬了起来。
纸鹤停在他掌上,还未来得及拆看,忽听身后一人阴阳怪气道:“父皇病危,国师大人竟还有如此闲情雅致,真是让人佩服。”
东方显收起纸鹤,躬身道:“草民东方显见过六皇子。”
姚惜玉毫不客气道:“什么草民,哪个不知道你是铁定的未来国师,在我在前不用装那么谦卑。”
东方显微微一笑,“敢问殿下此番前来何事?”
“没事我便来不得了么?”
见他说话句句带刺,东方显也不在意,“殿下请坐,我让人沏壶茶来。”
姚惜玉坐下来,目光冷冷的盯着他看。待茶送过来,他也不喝,捏着杯子打转良久,方缓缓道:“听说父皇这几日谁都不见,唯独日日召唤你在床前……他有没有说,谁会被封为太子?”
“事关国运,请恕草民无可奉告。”
“你以为不说我便不知道了么?”姚惜玉冷笑抛出手中一摞铜钱于桌上,不多不少正好九枚,齐齐连成一条线,唯独第六枚跳出来跌到东方显脚前。
“是姚瑾,对不对?”。”
东方显不置可否。
姚惜玉道:“其实我并不稀罕什么天下,但是那个位置换他做就是不爽。”
东方显默默将铜钱捡起来,“命由天定,但事在人为,殿下好自为之。”
姚惜玉瞪了他片刻,突然伸手抓住他衣襟,虽然身高低了些,但是气焰却嚣张的很,“东方显,我知道你跟老七素来交好。但你最好看清楚眼前局势,他如今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废太子而已。就算父皇有心让位于他,连个心腹都没有,跟我们和几个兄弟作对,摆明找死!”
待姚惜玉拂袖离去后,东方显才摊开手掌,一枚方孔铜钱安静贴在清晰分明的掌纹上,他目光变的忧伤而迷茫。
这皇宫,总有无数见不得光的算计和阴谋,每个人每个生命甚至每件器物都可能是绊倒敌人的棋子。
他总以为,自己可以站在局外,清醒的看待这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安静的长大,有天可以和那人并肩而立,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卷入这无休止的是非圈。
东方显将铜钱放到袖中,取出方才飞回来的纸鹤,待看完上面的文字后,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梦与现实
对一向强壮的人来说,最痛苦的折磨没过于生病,哪怕一点点病痛都会被感官放到无限大,远远难熬于常人。
姚崇非摆手让太医退下,吩咐许畏近身,“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许畏谨慎道:“几日都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不曾出门,也未曾提过提出宫之事。”
见姚崇非发出一阵剧烈咳嗽,连忙上前替其顺背,“皇上,您不用担心,公子虽然少经世事,但是个极懂事的孩子。”
姚崇非点头,“其余几个孩子都怎么样了?”
“大皇子颇为孝顺,每日都亲自过来问候,还带来一些玄武特有的草药。二皇子三皇子皆称闭门读书,最近老实的很。四五皇子也时常过来关心,其余多在太后宫中侍候。六皇子在宫中养伤,据太医说已经好了九成。八九皇子一切如常,请皇上不必担忧。”
“老七呢?”
许畏小心翼翼道:“太子……七皇子如今尚在皇城,只是……。”
姚崇非脸色微变,“只是什么?”
“腿不知何故受了伤,派人去问了看过的大夫,说腿骨错位且已长实,该是……不能如正常少年走路了。”
“是说瘸了么?”
许畏小声道:“是。”
砰!姚崇非掀翻翻药碗,“查,去给我查,到底谁长这么大的狗胆,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许畏跪倒在地,“皇上息怒,已经派人去查了,只是现在还未有消息回复。”
姚崇非依旧愤怒,额头青筋高高鼓起,“好好一个孩子,怎么会……。”
“启禀皇上,东方公子求见。”
姚崇非定了定神,闭了眼睛道:“让他进来。”
东方显稍后而入,跪礼道:“草民东方显拜见皇上。”
“你……,”姚崇非欲言又止,忍着气道:“有什么事,说吧。”
“草民前来,是想请皇上收回几日前的成命。”
姚崇非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草民请皇上收回成命。”
许畏也觉得不可思议,“公子三思啊,您不能白白浪费皇上的苦心经营……。”
“六皇子有天子相,他将来会是一个好皇帝。也只有他,才能完成皇上毕生心愿,除此之外,无人能做得到,包括草民。”
“朕毕生心愿,”姚崇非喃喃道:“你是说……。”
“一统天下。”
姚崇非憔悴的脸色仿佛突然精神起来,眼睛也充满亮光,“当真?”
东方显郑重道:“绝不欺瞒皇上,草民定倾尽毕生心力辅助太子,待天下初定后,自请归隐山林度此余生。”
自请归隐么?姚崇非看着这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心中五味俱全。再想起方才许畏回禀之事,眼睛渐渐渡上一层悲伤。
“你过来。”
东方显依言上前,静静的打量着床上重病的皇帝。在他心中,这个皇帝时刻都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目光睿智气息危险,只是这一病,让他仿佛瞬间老了十多岁,脸上颧骨也凸了起来,躺在床上的身形更显孱弱孤单。
皇上拉了他的手,目光上下扫了数个来回,千言万语化为一声长叹,“朕对不起你。”
东方显平静道:“您不用愧疚,叔叔待我很好,我也一直很快乐。”
姚崇非看着他,眼眶渐渐湿热起来,松开他的手摇摆道:“下去吧,朕有事同许畏讲。”
“皇上保重,”东方显淡淡一笑,“我会努力让您的梦想成真,一定。”
待他走后,姚崇非哑着嗓子对许畏道:“拿笔来,朕要亲自拟旨。”
许畏依旧跪在地上哽咽哀求,“皇上!”
“朕的身体自己知道,这宿疾……是好不了了。许畏,朕老了,总感觉力不从心。几十年没睡过好觉,也没吃完一顿完整的饭,朕甚怀念年少无忧无虑的时光啊。”
许畏哭着捧来文方四宝,扶着姚崇非坐起来,待圣旨写到一半时,许畏突然拽住他的袖子,“皇上不可啊!”
姚崇非笑着他看,“许畏,这江山是朕的呢,怎么还做不了主了?”
“奴才,奴才只是……皇上!”
姚崇非见他执意阻拦,便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朕这一辈子最重视什么,最想要什么。朕这辈子都完成不了,心里却始终放不下,你难道是想我九泉之下死不瞑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