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许畏将头重重磕在龙榻上,每一声都仿佛击在姚崇非心上。
“别磕了,”姚崇非勉强拉住他,“跟朕这么多年受这许多苦,我舍不得。”
许畏看着他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姚崇非挥动大笔,龙飞凤舞写下最后半行字,细看一遍后将圣旨推给许畏,“朕若走了,你不准寻死。这宫里表面平静,实际上乱的很,除了你朕谁都不信。你要看着老七安稳登了基后,再到我陵前去通些讯息。”
许畏揣着圣旨一磕到底,“奴才……遵旨!”
姚崇非躺回床上,合了眼低咳道:“朕想好好休息下,任谁也不准打扰,你就在这儿守着,好好守着朕。”
三日后,许畏红着眼睛推门而出,扫一眼守在外面的人群,对为首的皇后娘娘拜倒,“启禀皇后娘娘,皇上他……驾崩了。”
在经历了片刻死寂沉静后,整座皇宫一齐爆发出悲痛欲绝的痛哭声。
端坐案前的东方显微微一愣,沾满墨汁的毛笔从指下滑了出去,墨迹游走,星星点点溅黑了一身布衣,仿佛书写在白纸上的一行挽联。
他怔了会儿,默默将笔从地上捡起来,在白纸上绘只飞鸟,寥寥数笔,却是栩栩如生。
东方显在纸上虚手一抓,鸟儿便拍打着翅膀跃出来,他将早已备在一旁的小字条掖在其羽下,轻声道:“去吧。”
客栈中,大夫正在认真帮姚瑾查看伤口,叶枫渗着冷汗守在一旁。
一只鸟儿突然从天窗飞入,在他肩头立住住,啾啾鸣叫。
叶枫拿起怪鸟察看,小心取出纸条,只见写着四字:帝薨速返,纸条随即化为粉末。
大夫取了些药,又吩咐一些注意事项,叶枫默默记下,待他走后,才将房门关了对姚瑾道:“天宝。”
“嗯?”
“你父亲……走了。”
姚瑾眨眨眼睛,疑惑道:“什么意思?”
叶枫不得不将话挑明,“皇上驾崩了。”
姚瑾张了张嘴,豆大的眼泪即刻滚了下来。
两人行至宫门前下马,侍卫突然拨刀阻拦,“你们是何人,可有入宫令牌和旨意?”
看那侍卫犹豫神情,分明是识得前太子的。此刻宫中局势不明,令牌又被换成了十五两纹银,叶枫正在思虑此时进退时,听得一个温雅如玉的熟悉声音,“皇后召见,让他们两位进来,不得阻拦。”
侍卫忙道:“是,国师,两位请!”
能在此处看到东方显,着实出乎叶枫意料,想起先前一字不留弃他而去,心头又浮上些许愧疚,“你还好吧?”
东方显点头,淡淡道:“我很好,太子殿下请。”
姚瑾怯怯摆脱对叶枫的依赖,瘸着腿慢慢走到了前面。
对着四面高耸的围墙,叶枫心里忍不住一声叹息,他始终无法喜欢上这里,却终归还是再次回来了。
入得了这皇宫,便要守着各式各样的规矩,宫外拥着爱人那般潇洒自在,以后怕是想都不要想了。
东方显察觉到他的异样,便问:“你怎么了?”
叶枫立刻回过神来,“没事,你什么时候正式任的国师?”
“一个时辰前。”
叶枫笑,“恭喜你。”
少年浅笑,“该恭喜太子殿下,此番经历,想必会让他日后受益匪浅。”
可怎么都不算是快乐的旅程,叶枫盯着姚瑾走路吃力的跛脚。很疼吧?可他还是尽量保持着身体直立端正,严肃的神情看上去依旧是最骄傲高贵的王子。
有那么一瞬间,叶枫觉得在宫外偎在他怀里的那个天宝同走在前面的那个姚瑾,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个孩子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像个稚气十足的天真少年。
可是这个皇宫的太子姚瑾,像是戴了一层面具,不远不近的同他始终保持着距离。貌似亲近但不亲昵,似乎坦诚却又有所隐瞒保留。
叶枫看他隐忍的表情,从心底觉得悲哀。自己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吧,可是从来都不曾真正懂他在想什么。
是因为这该死的成长环境,还是因为身边人都曾对他不怀好意过,所以年纪轻轻便对每个人都抱了如此深的戒备?
皇后见了姚瑾,表面上欢欢喜喜,像个慈母一样又搂又抱。可叶枫注意到,她甚至并未过问过他那只跛脚。
姚瑾趴在皇后怀中,表情像个满足幸福的孩子,叶枫看不出他表情有几分真假。
或许他是真的开心吧,血浓于水的亲情,自己注定给他不了。
叶枫这般想着,却不经意看到姚瑾缩在袖中的手,那么紧的握着,甚至有殷红的血丝流下来……
他突然用手握住腕上的蠢蠢欲动的鸳鸯匕,脸上那道疤也开始剧烈的挣扎跳动,胸口突兀涌起一股火辣的恨意,脑海涌现出一幕幕血腥无比的场景,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咆哮了又咆哮。
他此刻想杀人,非常想!
正当他感到无力压制杀意的时候,东方显握住了他的手腕,轻声道:“冷静,别被那条龙操纵了情绪,会坏大事。”
他声音有种奇异的安抚力,叶枫屏住呼吸,慢慢将情绪安静下来,刚打算开口谢他,却听姚瑾开口道:“此番经历应该多谢叶侍卫,倘若不是他,儿臣想必已经横尸街头了。”
他嘴上说着感激的话,目光却是冷剑一样盯着叶枫手腕。
他是感受到了方才的杀意吧,所以才用这样的神情警告自己要谨慎行事?叶枫心口一痛,收手恭敬道:“属下本就是太子的贴身侍卫,份内之事不必言谢。”
“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叶侍卫!”姚惜玉迈着得意洋洋的步子走进来殿下,“儿臣给母后请安。叶侍卫你现在名誉上还是我永信宫的人呢。”
姚瑾也立刻起身道:“见过六哥。”
姚惜玉看着他的脚笑起来,“哟,七弟回来了?外面好不好玩?”
姚瑾道:“不比宫中好,外面没有母后,也没有六哥。”
“得,你再这么说下去我都不好意思站在这儿了。我今天来看看你,顺便带走我的侍卫,没意见吧?”
眼看两个皇子就要扛上,许畏即时拿出圣旨道:“皇上遗旨,在座诸位听宣。”
众人皆下跪,许畏目光沉痛的开始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百年后,前太子姚瑾继位。东方显为国师,赐免死金牌一枚,从旁辅之。此诏书,任何人不得非议篡改,若有违令,杀无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畏扶起姚瑾,“太子殿下,皇上将希望寄托于您,请您……。”
姚瑾接过圣旨,“我知道了,许公公不必多言。我一定会继承父愿,时时鞭策自己,以慰父皇在天之灵。”
人群中一声突兀笑声,却是一脸嘲讽的姚惜玉,他懒懒道:“圣旨既然宣完了,我们便告辞了。叶侍卫,走吧。”
叶枫不由自主看向姚瑾,却见他却仿佛沉浸在父亡的悲伤之中,垂着眼皮置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