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情者,便会以为他遭了委屈,譬如阴琅,与逐水说话都要斟酌几番,即使品性高洁,但对女儿的事确有失偏颇,到底一边是自己亲生女儿,一边是女儿曾经的傀伴,他心中的天平还是倾向阴雪青。
阴琅领着逐水到阴雪青旁边的卧房,看着逐水许久,叹口气,道:“逐水,希望你不要恨她,她只是还小,不懂感情要循序渐进。”
逐水目光闪烁:“我不会恨主子的,她是我永远的恩人。”
怎么会恨,怎么舍得恨。
阴琅只当他心性纯良,让他好好歇息歇息,便为了问卜的事,先走了,而房中,逐水在慢慢收拾行李,说起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几件布衣裳,随便一放就是了,但他在等人。
是了,没一会儿,门又被推开,这回是追风。
追风再迟钝,经历那几回的明暗交锋,也知道逐水极度善于伪装,逐水外表越淡然,越与世无争,内里就有多诡计多端,多心狠手辣。
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和揽月,永远不是逐水的对手。
此时,逐水回过头,弯起眼,纯良地笑:“大哥。”
追风疾步走上前,拽起他的衣领,双目圆睁,好几次话到嘴边,想起阴雪青的交代,怕多说多措,他终究只是嘴角抽搐一下,把逐水从手里甩下去,道:“我担不起。”
逐水趔趄两步,拍拍自己衣领,即使被这么粗暴地对待,他脸上依然挂着淡然自若的笑容,说:“不,如果不是大哥,也没有我今天。”
“这一声,您担得起。”
追风望着逐水:“你会怎么处理我呢?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容忍主子身边还有别的男人存在。”
即使他只是作为一个下人,一个傀伴,和逐水完全不一样,逐水现在是自由身,甚至即将进阴家,成为阴家人。
哈,当真是好算计。
而此时,逐水眼睫微微一动,笑容也逐渐消失:“大哥对我好像有什么误会,但是,大哥永远是大哥,我不可能伤害大哥。”
追风的火气一下上来,又攥住逐水的衣服:“你少给我装!揽月也是因为你,被赶走的吧!”
“就你这样的人,你配留在主子身边么!”
逐水忽的弯起眼睛一笑,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配,因为我现在,可以不叫她‘主子’。”
“而你,始终只能叫她‘主子’。”
“你不过是一条狗。”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语气虽平平,但嘲讽味十足。
追风瞳孔一缩,在理智回来之前,手中动作更快,“嘭”的一声,打在逐水的脸颊上,然而外头,却也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声:“追风。”
追风连忙放下逐水,一回头,是阴雪青。
阴雪青不知道过来多久了,她漂亮的眼瞳里,一片冷然。
他不清楚愿意将计就计,中逐水算计的阴雪青,对逐水到底是什么心情,但结果来说,是二人终究要缔结婚姻。
这里似乎再也没有他存在的余地。
追风嘴唇嗫嚅:“主子……”
果然,阴雪青道:“你这么不喜欢逐水,往后也是留不得,追风,你下山吧。”
追风双手颤抖,抹了把脸,低下头。
他明知道逐水的本性,竟然还是中计了,难怪,难怪玩不过逐水,终究成为逐水留在阴雪青身边的垫脚石。
...
追风那一拳,打在逐水嘴角,叫他白洁无瑕的面庞上,多了一点淤青伤痕。
廊下,阴雪青坐在他一旁,她纤白的手指,碰碰逐水嘴角,逐水轻轻“嘶”了声,阴雪青问:“疼么?”
逐水面不改色:“不疼。”
阴雪青:“……”
不疼还倒吸一口气。
她抬起头,缓缓凑近少年的伤口,及至在少年眼里,看到自己的面庞,而他因为紧张,浑身气息慢慢紧绷,手掌撑在地上,手背经络不自觉地鼓起来。她看到她自己的唇角,缓缓露出一丝笑容:“我只是看看伤口,没有要亲你的意思。”
她气息如兰,轻拂在逐水的喉结上,那一角落的棱角微微一动,他从鼻腔里“嗯”了声,表示自己明白。
阴雪青又说:“如果你想要我亲你,可以说一声。”
逐水没动。
稍倾,阴雪青后退,将圆圆的药罐放在逐水手里:“你自己上药吧。”
说完,她转过身,在逐水眼里,留下一道清丽淡然的身影。
而逐水在原地坐了许久,才缓缓站起来,捏紧手中的药罐。
他当然想,想疯了,但如果贸然答应阴雪青,那她此刻会很快发现,这一切也不过是他伪装情意的手段。
逐水用手摸摸唇角,忽的一笑。
好不容易才把那些男人全部清走,他要的,可不止是一个亲吻。
只是,阴雪青这么问,是否也是察觉到了端倪,逐水想了想,觉得事已至此,只要不影响最终的结局,那他便会按兵不动。
他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
十日后,到了问卜的日子。
阴家崇尚傀术,问卜之事,也交由傀儡,阴雪青虽从没涉及问卜,但也不操心,因为她知道,就算她自己不出手,一个有上辈子记忆的人,也该知道怎么干涉这东西。
果不其然,这场问卜,成了八百年间,阴家第一次同意外人入族的仪式。
族老们不信,还想要再试几次,阴琅拉下脸:“族内事务,一应展示在众人面前,若结果不满意就一试再试,岂有威信可言?”
倒也是拿族老那一套,将他们堵得无话可说。
至此,逐水正式进入阴家旁支,赐姓阴,全名阴逐水。
既解决了身份的事,接下来就是阴雪青与逐水的大婚。
虽然先前阴琅早就开始准备,但阴家之天女大婚,乃是一件不容马虎的大事,再如何仓促,婚期都最早定在半年后,最终经过阴琅几次商榷,提前到四个月后。
对阴琅和逐水而言,倒是免得夜长梦多。
对阴雪青而言,更是如此。
因为简化了许多流程,到倒数第二个月,逐水便搬到阴雪青房中。
他的行李不多,但有个盒子,外面花纹繁复,霎是漂亮,用一把金色的锁,牢牢锁了起来,阴雪青问他:“盒子里面是什么?”
逐水轻抚盒子,道:“一些重要的东西。”
阴雪青笑了笑,不再问。
天已入冬,屋内放置着一个木儡,里面熊熊燃烧炭火,将屋子烘得十分温暖,隔着一层透明琉璃,火光穿透黑暗的屋子。
逐水躺在阴雪青一旁,今夜他和阴琅喝了一点酒,听阴琅讲,他如何将阴雪青,从小小一个孩子,养到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