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安格的雪样年华(65)
他是对的。
就算有人妒忌,有人惭愧,有人因为忘不了而显得特别矫情,那也都是别人的错。
如果非要给安格安一个错处,那就是美得罪恶滔天。
夏荷依站起来,对安格挥手告别。
“明天就手术,我最多去四天,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安格点点头,抬起一张童叟无欺的笑脸,特自然特让人放心的回答道:“啊。我会等你回来的。”
荷依不放心地举起小手指:“你可别哄我。说好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安格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四年我都等了四天我还等不了吗?你就放心的去吧,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荷依终于放下心来。是啊,四年之约都守了,不过四天,又算什么呢?
她恢复了笑颜,简单嘱咐了两句后就准备离开了。而这时候,安格又在身后唤了她的名字。
“有一句话,因为太煽情了,所以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
他笑着,面孔透亮。荷依的手摁在门把手上没有动。
“说来听听。”
“以前的我,觉得等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而现在我不觉得了。我们每个人终究都是要死的,而不同之处就在于,活着的每一天是否精彩。”
“我会笑着等你回来的。”
夏荷依迷惑地看着安格,她不太能听懂安格的意思,就像当初非要说“我是太阳公公的邻居”一样不可理解。他是觉得等待她回来是精彩?还是说微笑着活下去是精彩?似乎哪一种意思都不错。于是她微笑着,点点头,带着满腔快要满溢出来的幸福感离开了。
在她的身后,安格依然乖巧而安静的坐着,面孔如白玫瑰花一般,温柔而恬静的绽放。
那时的她并不会知道,这一刻既是生离,又是死别。
而他一直笑着。
说我会等你回来。
☆、伴君一路终须别(四)
“安格你就放心交给我吧,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的。”
龙天拍拍胸脯,说得跟入党宣誓一样铿锵有力,让夏荷依更放下一百二十个心。
“倒是你,抽脊髓不是小事儿,别操心这儿操心那儿的,休息好才是正道。”
“知道了。”
“我啊,会在手术的时候一直陪着你。你要是觉得疼了,就捏捏我的手。”
“抽骨髓的时候应该是全麻吧?”
“我的存在感很强的。一定能透过冥冥天意把勇气传递给你,你放心大胆地捏就行了。”
不得不承认,龙天的冷笑话真是越来越……冷了。夏荷依干笑两声,顺道把心中那一丝不安和心虚掩盖过去——
第二天一早,荷依全麻后,被推进了手术间。
全麻下抽骨髓,其实不会痛,龙天是真的多虑了。不过手术结束后真是虚弱得连脑子也不转,只能一整天都睡过去。
第二天也睡过去后,身体机能终于开足马力开始冲刺了。连夏荷依自己都能听到血管里呼呼跑血的声音,就好像一列火车拉足了汽笛在体内呼啸而过。
那个男孩的手术应该也完成了吧。
她这样想。
于是,在休息的间隙里,她更加无可抑制的想念安格。
她有大把的时间把脑海里的记忆捋过一遍,再捋过一边,而每次都到他微笑着说等你回来作为终止。他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让人安心,让人欣慰,就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手术后第三天,她终于从无菌加护病房里转出来,住进一个空着的双人病房。
奇怪的是,病房虽然空着,却有一束白玫瑰在窗前怒放。
荷依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鲜花,看到白玫瑰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一个人。
“花是安格送的。他还有一句话留给你。”进来帮忙的护士好心把白玫瑰送到她的床头柜上,并拿出了玫瑰花丛里潜伏的一张小小卡片。
好人一生平安。
——安格
卡片是白色的,有淡淡的青纹。安格的字迹还是幼稚的儿童体,歪歪斜斜的每个都胖的像冬瓜。荷依能够想象安格在她离开的某天趴在床上笨拙的写着这张卡片,然后一再嘱咐护士一定要让自己即时看见花,还有花上的卡片。
卡片带着玫瑰浓郁的香气,就像安格的面孔,永远惊人的美丽。
荷依仿佛看见他抱着一束白玫瑰矗立在那里,清浅微笑,彬彬有礼,他像王子等待舞伴一样优雅尊贵地等待着她。这一幕代替了他所有的娇纵,所有的乖张,所有的冷酷和所有的讥讽,他会那样一直笑着,笑到她所希望的天荒地老里。
“安格呢,我什么时候可以看见他?”
夏荷依微笑着,把自己的牵挂毫不掩饰地送了出去。
而换来的,却只是一句话。
一句话。
“他已经走了。”
安格是昨天走的。
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仅仅不过三天。
当夏荷依等待麻醉的时候,安格去探望了一下将要获救的那个小孩,并把整整一盒带笑脸的水果糖留给了那个孩子。
当夏荷依入住无菌病房的时候,安格任性地要求白望一定要推着他去看一次。只是他还没走到电梯口,就发生了休克。
当夏荷依术后沉睡的时候,安格也在另一个房间里闭着眼睛,辛苦地维持着心跳和呼吸,他的一只手握在吴子桐的手里,另一只手一直在床单上缓缓移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当夏荷依醒过来的时候,安格睁开眼睛,跟妈妈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爱你。
当夏荷依终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安格已经安静地躺在了太平间了,他的亲人环绕着他,这是最后一面。
荷依一把抓了输液,有血呼呼地冒出来,可是她根本顾不上。她身子本就虚弱,顺势跪在同事的面前哭喊道:“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去见他好吗?不管他在哪里我都要去见他……”
“我明明和他约好了,他会等我的,他一定会等我的……”
龙天赶来了,白望赶来了,甚至连吴子桐都被惊动,过来探视她。而夏荷依已经完全忘记了要掩饰自己的情感,只能一遍一遍地求着周围的人,泪水喷薄而出。他们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伤心到了极点的女子,最后倒是吴子桐抹着眼泪说,就让她去看一眼吧,那个孩子,一定也很挂念她。
荷依是被平车推着,众星捧月般送到地下二层的太平间的。这个地方一直被她深刻地锁在记忆里,敬畏和忌惮同时存在心间。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姿态来第二次,而这一次,恰好是送她的安格……
没有进过太平间的人生不会完整!
那个很萌很傻的孩子微笑着转过身去,渐渐隐入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在整个途中荷依一直在哭,哭到她以为眼睛已经瞎了,再也看不见东西了。而当平车停下来,她挣扎着探出身子的时候,却如此清晰的看到面前的停床,以及床上的白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