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玄素医仙眼光迥异。
薛瑗顾不得什么:“还请医仙直言,晚辈的天资就差到这种地步吗?”
薛瑗咬唇, “我不是要和她争什么, 只是修真界儿女, 若机会摆在眼前也不去争取, 那连凡人也不如了。”
薛瑗冠冕堂皇说完,状若无意瞟了瞟薛怀瑾,她从刚才就觉得,薛怀瑾好似不如以往厌恶云尘影。
云尘影刚被说勾结邪魔残害她时,薛怀瑾那股想杀云尘影的心挡也挡不住。可现在,尘埃落定,云尘影招供,爹娘叫玄素医仙顺便医治云尘影时,薛怀瑾却没有那种“云尘影不配”的强烈反对感。
这让薛瑗很不习惯。
薛瑗冠冕堂皇说完自己只是尽修士的本分,若天剑宗其余人在此,必定称赞她拎得清。
可玄素医仙像是油盐不进:“你的确连凡人也不如,凡人尚且惜命,你明明受魔障气息侵袭,压不住心中杀意就会旧伤复发,若是凡人,早恨不得清心寡欲去寺庙念几天佛,你却连区区杀念都控制不住,任自己旧伤反复。”
“老夫平生最恨不惜命的人,也最喜惜命的人。”
“你可知救治你的这株仙参有多少年份?一千年,若再有两千年,它就能沐天地精华而修成人形,却因为救你这种不惜命的人,进了你的腹中。薛夫人刚才言你坚强?要老夫说,你不用此参挺得过自己造的祸,才好意思配得上坚强二字。”
薛瑗被骂得委屈至极,她不懂玄素医仙的脾性,玄素医仙和药草打的交道多。
每每看见一些长势喜人的药草被拿去救一些不爱惜性命的人,他便心痛无比,若再看见这些人浪费了拼命想活命的人的药材,更是会怒不可遏。
薛瑗今日屡屡触他霉头,症结就在此。
玄素医仙冷然站起身,黑白色八卦道服飘然,将那株仙参一分为二:“那女修既害人,自是和老夫无缘。但今日老夫既然出诊,这株仙参予她一半,也让这仙参死得其所。”
说完,玄素医仙连招呼也不打,带着药童傲然离开。
玄素医仙袖里落下两张药方,薛怀瑾捡起,一张是薛瑗的,另一张则是云尘影的。
薛宗主顾不上扑到薛夫人怀里委屈落泪的薛瑗,快步跟上玄素医仙,相送于他。
一直到闹剧落幕,云尘影都没睁开眼。
她很痛,水牢里的蛇、鼠奇毒交织在她体内。云尘影要忍,只有当她习惯疼痛时,她才能保持十二万分的精力从婚典上逃出去。
她就这样静静躺了一夜。
待月落星褪、旭日初升,天剑宗的层云斑驳着朝阳灿金的裙摆时,云尘影所在的殿外传来声响。
薛宗主负手,背对殿宇:“怀瑾,她招供的认罪书你给我一份。”
薛怀瑾疑惑,薛宗主沉声,胸腔起伏:“玄素医仙竟真欣赏她,昨夜居然派人问我,她残害瑗瑗的事是否查清楚了。若有曲折,他还是想带走她,大不了以后约束着她就是。”
薛怀瑾心中一动,若是玄素医仙带走云尘影,云尘影有了管控,既害不了瑗瑗,也相当于薛家还了云尘影祖父的救命之恩。
云家祖父割肉救命之恩,实在太重。
正因如此重,当这笔因果未还上时,报应才来得这般迅猛。
云尘影已经受了水牢旱牢刑罚,也不慎中了那般奇毒,算是能抵瑗瑗所受之苦,若能放她一命让她远远离开,也不失为还恩双全之策。
薛宗主却寒着脸,每条皱纹都带着冷硬的弧度:“云尘影不能走,天剑宗之事,自有天剑宗的法度,不该玄素医仙插手。只是不好太直接回绝了他,他要认罪书,就给他认罪书。”
薛怀瑾一讶,有些没预料到薛宗主会这样坚决反对云尘影活着离开。
云尘影之前在天剑宗,风评很不好,每每有弟子闹开,薛宗主都说到底是恩人后代,随意小惩大诫一下也就过去了。
哪怕这次要杀云尘影,也是因云尘影实在犯了大错。
薛宗主表现得严肃仁慈,宽待恩人之后,薛怀瑾曾经一度觉得云尘影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有天剑宗薛家的庇护,为何还要像一个冻猫子似的,妒忌瑗瑗?
现在,薛宗主亲手掐断云尘影的活命机会,才让薛怀瑾惊觉,严厉或许有,可仁慈……
薛怀瑾低下头,薛宗主是他叔父,他自是没有反驳的道理,把认罪书交给薛宗主。
薛宗主满意颔首,拍拍薛怀瑾的肩膀:“怀瑾,你要记得,法不容情。”
他踏剑而去,薛怀瑾整理好心情,迈入殿内。
他以为他整理好了心情,可实际没有。他想到那个偌大阴暗的水牢,云尘影孱弱的身躯像被阴暗吞噬,骨缝里都生出漫长的孤寂。
他一直以为,他严刑拷打的是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生了妄念贪求的罪人,却原来,是一个孤零零漂泊修真界,连死了也不会被家人知晓的、可怜的罪人。
没有人被拷打、责问时没有一个亲友探望,除了她。
偌大天剑宗,好似人人都想她死。
“你的脸色真难看,薛宗主的话就这么令你接受不了吗?”
薛怀瑾抬眸,云尘影已然坐起,仍然瘦骨嶙峋,仿若一吹就断,黑沉沉的眼眸如没有星月的夜空。
明明被绝了生路的人是她,她却好似司空见惯。
锦被搭在她的腿上,两条腿扎满玄素医仙的银针。
云尘影道:“到取针的时间了,你们也不想到拜堂的时候,我还要被人架着去,多令薛家丢人。”
薛怀瑾只当她人之将死,不和她计较,走过去取针:“薛宗主原本对你不错,是你残杀瑗瑗,触了他的逆鳞,他才非杀你不可。”
“是吗?”云尘影冷静反问,“难道不是我身为一介凡女,天资也不出众,在修真界毫无根基,却将要占据薛不惑妻子的位置,他不可能留下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云尘影就是那个怀璧的匹夫。
薛怀瑾取针的手一顿:“你别信口开河。”
云尘影讽刺一笑。
薛怀瑾本不想乱想,可薛宗主的反应太急了。
他下意识想到云尘影被接上天剑宗前,偶尔薛宗主会在薛家人面前说,以薛不惑之才,要么不被情爱所累直通大道,要么道侣定然是同样惊才绝艳之辈。
当因果反噬来临,云尘影被接入天剑宗,薛宗主再没说过那种话,可他一日比一日冷凝。
薛宗主惯常喜怒不形于色,不好判断,可当薛宗主拒绝玄素医仙带云尘影走时,薛夫人……有浅淡的微笑转瞬即逝,似如释重负。
薛怀瑾深深夹紧眉头,他被这不负责任的猜测弄得有些恶心。
云尘影是被薛家找遍凡尘界,才找到的恩人后代,被带入天剑宗是为了还恩,她甚至离开了原有的生活,可若薛宗主、薛夫人却反过来瞧不上她……
薛怀瑾不能再想下去:“薛宗主曾经待你不错,今日这种话,不过是你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