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哥哥……当真如此无情?丝毫不考虑她的处境?
薛瑗知道自己再不解释,定然要被质疑,连忙道:“怀瑾哥哥,我已通知我爹娘,会替她平反。她……听说她身中蛇鼠双王毒,不可能活下来,我也给她立了衣冠冢。”
薛瑗说着,潸然泪下:“我自知因一时不察,铸成大错,刚才我实在不知怎么开口,言语浅薄,我无论说再多话,也抵消不了我的罪孽,若再有机会同她面对面,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到底算是自己的妹妹,薛怀瑾并不会将此事全然怪责到薛瑗身上。
他声音沙哑:“害死她的并非只有你,也有我,有我们每一个人,我们的傲慢、偏见就是真凶。”
薛怀瑾眼中有难以抑制的悲伤:“瑗瑗,以后再碰到这样的情形,哪怕你心中再不知如何开口,也得开口,否则,别人将一辈子蒙冤。”
薛瑗死死抓住衣服,都到这个时候了,薛怀瑾还说她的不是?
薛瑗死死忍住鼻间酸涩:“怀瑾哥哥,我知道了。”
她收起长剑,纤睫轻颤,无限怅惘:“我现在就去为尘影扫墓,只愿我心匪石,佳人复活。”
后一句当然是套话,但薛瑗已经赢了祝紫玉,现在却自动放弃资格,一副心如死灰,要为自己的错弥补的模样,那些弟子心中再有疑惑也散了。
无亲无故,终究无人会真正体会死者的哀痛。
若要复仇,只能靠自己。
天之中。苗草婆婆行至天之东、天之中,就是为了采集稀世草药,炼制奇毒。
这夜,苗草婆婆在云尘影身上试完毒,哪怕毒性全解,云尘影也抱着膝,身上冷热交替,蜷缩在地面牙关打颤。
由苗草婆婆配制出的奇毒,毒性更复杂,比单一的碧海沉底水的毒要强太多。故而,哪怕云尘影体内有蛇鼠双王毒,苗草婆婆也尽力保她的命,她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苗草婆婆沉默拄着紫檀杖,注视云尘影的痛苦。
直到冷热消失,云尘影才爬起来:“婆婆,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苗草婆婆眼角狠狠一抽搐,她炼了一辈子的毒,脾性古怪,别人给她一个“毒圣”的名号,她的心自然是很硬的。可人心终究不是石头做的。
苗草婆婆冷冷道:“打什么水?你想骗我这老婆子什么?”
云尘影不解她为何突然发作,苗草婆婆厉声道:“我如此对你,不知让你受尽多少苦头,你为何还要尽心伺候我!”
原来是这个。
云尘影拧干身上汗湿的衣服:“没有婆婆,我现在已经死了。婆婆有意无意教我医术毒术,既救我又让我自救,普天之下,只有婆婆对我最好。”
她对她最好?
她不知多少次给她下毒,就这,还叫对她最好?
苗草婆婆又想到云尘影千疮百孔、被禁咒反噬的身体、残魂,一时猜到,恐怕这个修真界,还真只有自己对她最好。
苗草婆婆蓦地焦躁起来,她古怪了一辈子,连至亲师兄都和她合不拢,她习惯了不合群、对人差,乍然发现自己对一个人来说是好人,一颗心真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抓。
她冷喝道:“不许胡说!”
云尘影皱眉,显然不大理解苗草婆婆怎么忽然这么生气,苗草婆婆狠狠看了她几眼,抓过她的手。
一道暖流传遍云尘影全身。
继而,苗草婆婆抓住云尘影,飞身前往海中心,将她扔进去。自己也跟着跌进去,手持几千根金针,全部打入云尘影的穴道。
云尘影疼痛万分,险些以为自己因为夸的方式不对要被灭口了。
但很快,她眼前出现红黄的光点,相互交汇……这是魂经?
《天道躯体》是苗草婆婆师尊所写的典籍,内容大胆,超脱了医理。云尘影看这本书的时候,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此人将人体的魂魄、修为也一一和经络相对应。
他认为修士修炼出的修为在魂魄之中,并不在躯体内。而躯体之所以能使用魂魄的修为,是因为人体内藏有魂经、魄经。
如若魂经、魄经被拓宽,哪怕灵根弱的修士修炼起来也会事半功倍。
可惜这位惊才绝艳的医修没有等到印证自己理论的那一天,就死于道魔战场。
但云尘影判断过,他的理论极有可能正确。云尘影用的禁咒是献祭自己的魂魄,提高修为,便是因为破碎的魂魄力量进入躯体,才激发出这么强的灵力。
她的两魂两魄碎裂后,她魂经、魄经被毁,她也彻底失去灵力。
现在,苗草婆婆却好似用特殊的手段活活再把云尘影体内的一条魂经、一条魄经给修复好了,她满头大汗,从海水里出来,身上汗水都胜过海水。
苗草婆婆周身无力,根本提不住云尘影,踉跄后退好几步。
云尘影跌落在地,下意识就要挣扎起来去扶她:“婆婆!”
她虽是任务者,但来到这个世界后,遭遇的种种早让她感同身受,苗草婆婆是唯一一个待云尘影好的人。
苗草婆婆咳出一口血来,却猛地一拄紫檀杖:“不许过来!”
云尘影惊骇地顿住脚步,声音低下去,一股不好的预感出现:“婆婆,你不想要我了,对吗?”
苗草婆婆道:“你体内一根魂经、一根魄经已经被我打通,你虽无魂魄,但典籍中也有魂魄再生之法,今后,你可以再修习了。你的蛇鼠双王毒,你也有了许多应对的经验,再加上灵力,你足够自立门户。”
“老身缘浅,从不与任何一人同行。我们今后,就分道扬镳。”
苗草婆婆说完,双目一狠,凭空拔地而起,消失在滔天巨浪之中。
云尘影孤寂地坐在地上,一滴眼泪落到泥沙边上。仁剑发出清光,温暖美丽,似有安抚。
云尘影并不脆弱,只是,同苗草婆婆相依为命这么久,苗草婆婆刀子嘴豆腐心,现在她走了,她一时之间却有天地孤寂之感。
这样的孤寂感只持续了一瞬,云尘影便从地上起来。
她在这里的使命第一是活下去,其余所有,都要建立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完成。
她并没有太多时间自怨自艾。
云尘影起身,朝着天海的方向行了标准的拜师礼,额头贴到地面。
海浪如同黑色的玉,敲击到岸上时,黑玉碎裂,白云拍岸。云尘影行完拜师礼后站起来,苗草婆婆无意收她做徒弟,她很清楚。
她之后也不会以毒圣徒弟自居,行这个礼,只是苗草婆婆对她,的确如同师长。
一双暗纹云靴出现在云尘影身后。
“我有事要同你说。”是容琛的声音。他从来不会用“商量”这两个字,对他属下也如此。
失去苗草婆婆的庇护后,云尘影自知对容琛没了助力,现在,大约是要驱逐她。
云尘影转身,早无眼泪,只剩下警惕和谦逊的恭敬……和在容琛眼中,无论怎么掩盖也掩饰的决绝。
她的真实性格远比她表现出来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