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回身道:“爹爹还有何吩咐?”
裴霖却似又有甚么话难以启齿,半日方缓缓地道:“淮儿,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你实在不必疑那么多。你……”
他顿了半日,后面的话,却又似说不出口来。终于挥了挥手,道,“去吧,跟你哥哥喝你们的酒去吧!”
裴明淮望了裴霖,道:“爹爹,淮儿并不曾有什么他心,只求我们一家子,平平安安。爹爹的心愿我知道,两位兄长的心愿我也知道,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们心愿得偿。除此之外,我并无他念,不管我做什么,也是只求自保。但,我也把话放在这里,若有人要动我们裴家,不管那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裴霖回答,转身便走。裴霖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是一声长叹。
花园里面风清月白,水榭里面设了一席,就裴家三兄弟在。裴明淮看了一眼一直在他身边不肯走的华英,笑道:“华英,你别待在这了,回去歇息吧,这东西不都上来了么,酒留够就是了。”
华英一扭身,嗔道:“少爷,我好一阵没见你了,你又要赶我走。”
裴明淮微笑道:“不是赶你,是我跟两位兄长有些事要说。”
华英道:“啊,几位少爷有事要说啊,那我回房了。我还以为你们就是喝喝酒聊聊天呢,原来有正事,早说嘛,早说我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
裴峻笑道:“都是三弟宠你,宠得跟我们都没大没小的了。”
华英吐了吐舌头,朝裴明淮望了一眼,眼中满是依恋之意。“三少爷,我一会给你送点心去,好不好?”
裴明淮笑道:“我们兄弟不知道喝到几时,你快睡去。我如果饿了,再叫你,成不?”
华英听他如此说,只得点了点头,一步三摇地走开了。裴峻一面饮酒,一面笑道:“华英丫头天天盼着你回来呢,一天问我们几回,都被她问烦了。你出门要不带着她去,丫头也聪明伶俐,也有个照应。”
裴明淮失笑道:“带她?大哥真是说笑了。真带她出去,还不知道谁侍候谁呢!”望着手中酒杯,道,“世道险恶,她还是留在家里的好,总能平平安安的。”
裴琇道:“今日你已经不知说了几回平平安安了。”
裴明淮已喝得略有醉意,笑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平平安安终了此生,难道不是最难得的?”
裴琇与裴峻都不言语,只是都端了酒杯,一饮而尽。裴明淮笑道:“咱们把爹爹也请来,一家人好久不曾这么在一起了,喝上一宵也无妨。”
裴琇叹了口气,道:“三弟,你方才所说的话,是真心话么?”
裴明淮道:“二哥指的是方才在爹爹书房里面,惹他生气的话?是,当着二位兄长,我就直说,那是真心话。凭什么要作他人的垫脚石?慕容将军临死前说,只恨不曾死在战场之上。我想长孙浩和长孙一涵也是一样吧?以为自己是在做对的事,为此牺牲了性命也没后悔,其实根本就是他人所利用的工具,死都不得其所。白死也罢了,反倒是为些最不值得的人和事做嫁衣裳。这棋子,我绝对不做,谁也别招惹我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说罢朝远处花林望了一眼,华英并不曾走远,在那里徘徊。裴明淮低声道:“若我们出事,一命相抵倒也无所谓,可哪里有这么轻松的事?像华英,一样得陪着我们死,或是为奴为婢,受尽苦楚。我是见得太多了,这样的命,我决不认。”
忽听华英叫了声:“老爷,您怎么也来啦?”
见是父亲来了,三人都站了起来。裴明淮赔笑道:“爹爹,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你们三兄弟在园子里面饮酒赏月,我想了一想,不凑这个趣那才是没意思了。”裴霖坐了下来,笑道,“都坐,都坐,我们今天晚上,好好地聚一聚。英儿!去把我那坛河东送来的白堕给拿来。”
裴明淮喜道:“爹爹,你有好酒还藏着不肯拿出来!”
“什么好东西少了你的?”裴霖笑道,“你这孩子,是被我们给惯坏啦。明儿个去见公主,不许像在家里这么乱说话,知道么?”
裴明淮道:“爹爹还不放心我,特地来叮嘱?哼,也太信不过你儿子了。母亲她从不计较这些礼节,偏您还那么小心翼翼的。”
裴霖道:“我备了些东西,你也一起替我送去,再替我问公主的安。”
裴明淮道:“爹爹这是要唱相敬如宾吗?夫妻之间,哪来那么多客套。我看姑姑跟我母亲,都没那么多客气话。”
裴霖一笑,道:“她素来最宠你姑姑,自然不拘礼了。她现在一心礼佛,我又何必打扰她去,有你尽心不就是了。”
华英捧来了一坛酒,笑道:“老爷知道你喜欢,特地留着的。三少爷真是,就知道跟老爷贫嘴。”
“你也莫贫嘴了,自己睡你的去。”裴琇微笑道,“别在旁边走来走去了,不用你了,听到了么?”
华英把嘴一嘟,道:“好啦!知道啦,我走就是。好不容易三少爷回来,想多待一会,一个个地都要赶我走!”
待华英走开,四人一时无言。裴明淮见水榭外面花影凌乱,风一吹便细细碎碎地散掉了,水中的月影也摇摇晃晃。
裴霖打破了沉默,笑道:“今天晚上,就依淮儿的,一醉方休。”
裴明淮道:“就凭爹爹你拿出来的这坛酒?”
裴霖大笑,道:“好,好,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再去拿就是。”又道,“只是明日我可就不好过了,皇上如今可恼得很,我还得去办那桩事呢!”
裴明淮道:“御医李谅?”
“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裴霖凝视着自己的酒杯,说道,“如今是上下震动,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大胆,竟敢谋害……”
裴琇道:“现在看来,先帝原来的御医阴光,想必也是姓李的唆使先帝杀的。阴光死之前,先帝虽然服食寒食散,但也无甚大碍。”
“想必是。”裴明淮道,“这一回,恐怕整个皇宫都得好好地洗一洗了。除了御医,还不知道牵连进多少呢!哦对了,有个姑娘想对我下毒,我问她原因,说是昔年我母亲灭了她族。我把她带回京了,让母亲自己处置罢。那事情我也不清楚,也不好擅加决断。”
裴霖哦了一声,道:“有这事?嗯,你做得不错,让她自己处置最好。”
裴明淮道:“爹爹,那件事,你可知道首尾?”
“你问公主去。”裴霖道,“不说了,不说了。我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尽说这些陈年旧事,有甚么意思!”
裴明淮笑道:“爹爹说得是,我先敬爹爹一杯。”
裴峻微笑道:“你可别把咱们爹灌得太醉了,明日去见皇上,还没睡醒,说些醉话,那可就没意思了。”
裴明淮道:“只要皇上觉得好,哪怕是说胡话,也没什么大碍。”说着举杯对月,道,“这一杯,就当是祭慕容将军泉下之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