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浓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半是无奈道:“我这里也没什么旁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顾修元不以为然道:“那也无妨。”
云浓见他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劝,由着他去了。
雅间中临窗的位置摆了张宽大的桌案,云浓也没什么讲究,顺势坐在了桌边,倚着窗棂,漫无目的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顾修元也不出声打扰,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本山水游记来看,又绕了缕她的头发玩着。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但云浓的心却渐渐安稳下来,不知不觉的,竟倚着窗棂睡了过去。
她昨晚择席,本来睡得就晚,天未亮就因着太皇太后之事醒来,满打满算睡得还不足一个时辰。
加上又哭了两场,如今已是累极。
顾修元看着游记,余光一直在留意着云浓,见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连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下来。
云浓隐约有察觉,但知道是顾修元,所以连眼皮都没抬,只含糊地问了句:“怎么了?”
“睡吧,”顾修元熟稔地将她给抱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我带你回家去。”
到底是累极,云浓并不似平素那般敏锐,也未曾去追问顾修元话中的“回家”究竟是哪里,只轻轻地应了声。
如今时候尚早,铺子中并没什么生意。
阿菱闲得无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晨时带过来的鲜花,在见着顾修元抱着云浓下了楼后,直接愣了神,生生掰断了一细枝。
她还当是云浓病了,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顾修元垂眼看着沉睡中的云浓,低声道:“她睡着了,我带她回去。”
阿菱一怔,直觉着这样不太妥当,可眼见着两人关系亲密缱绻,并非自己一个外人能管的事情,也只能闭了嘴,由着顾修元将云浓抱上了马车带走。
云浓困得厉害,加之又信任顾修元,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之时已经是躺在了床榻之上。
重重帐幔垂下,几乎遮尽了光亮,让她不知今夕何夕。
顾修元不知去了何处,云浓并没在身侧寻着他,下意识地坐起身来,掀开了帐幔。
正午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掩地照在了她脸上,云浓只觉着格外刺眼,连忙抬手遮了遮眼,等到片刻之后方才缓过来,看清了四下的情形。
屋中的陈设再熟悉不过,从窗边的梳妆台,到角落处的香炉,都是她亲自挑的。墙上还悬挂着顾修元亲手所绘所书的那副美人图,是某日她醉酒之后,顾修元所作。
这是她曾经的卧房,她在此与顾修元同住了足有四年。
顾修元带她回了郡主府。
云浓怔了许久,先前迷迷糊糊中,她也知道顾修元带着她离开了绮罗香,但却怎么没料到他会将自己带回郡主府。
见着这熟悉的卧房,云浓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云浓兀自发着愣,门口的珠帘被人分开,发出轻微的声响来,她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去。
是春暖——
自小就陪在她身边的侍女,从宫中到宫外,这些年来,春暖一直对她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然而此时春暖的态度看起来却不怎么好,冷着脸,看过来的目光也带着点嫌厌。
云浓将到了舌尖的名字咽了回去,意识到春暖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若真是叫出她的名字来,那就显得太不合理了。
“姑娘醒了?”春暖的声音也很冷淡,似是通知一般,“外边已经备好了饭菜、”
云浓并不习惯她这态度,缓了缓,方才出声道:“好。”
其实春暖这态度也不难理解,在她看来,云浓如今就是个居心叵测的狐媚子,仗着与自家郡主有几分相仿,所以才得了顾修元的青眼。
对这样的人,她自然是没什么好态度的。
云浓俯身穿了绣鞋,也想明白了春暖这态度的来由,委实是哭笑不得。
只不过她又无从分辩什么,只能听之任之。
昨夜在宫中时,云浓压根就没吃什么饭,只喝了小半碗粥,今晨就更没功夫了,到如今几乎已经是一整日都未曾吃过饭菜了。
顾修元想得妥当,一早就让人备好。
只不过云浓也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筷子,便不再吃了,偏过头去问春暖:“顾修元在何处?”
听到她这熟稔的叫法,春暖皱了皱眉,但思及顾修元走时的吩咐,也只能耐着性子地答道:“公子入宫去了。”
云浓听了春暖这话,亦是一怔。
先前她还为郡主之时,顾修元是她养在后宅中的面首,府中的随从都是以“公子”相称。可如今顾修元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阁臣,纵然是那些个年长的朝臣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顾大人”。
云浓着实没料到,春暖对顾修元竟然仍旧是沿袭着旧时的称呼,而顾修元也并没让她改口。
见云浓莫名发起愣来,春暖瞥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言。
云浓想了想,轻声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春暖脸色微变,心中虽然百般不情愿,但碍于顾修元的嘱咐,只好又道:“公子走时留了话,说是去去就回,让你在此等候。”
顾修元说这话时,神情语气都是要软和许多的,但春暖的语气不善,便显得颐指气使起来。
云浓才刚起身,听闻这话,只好又坐了回去。
春暖令人将饭菜碗筷尽数撤去,沏了茶来,她原是打定了主意冷落着不多言的,但见云浓喝茶时的举止神情都颇为眼熟,忍不住问道:“恕我冒昧,敢问姑娘名姓。”
云浓动作一顿,只说道:“我姓谢。”
春暖追问道:“是礼部尚书谢家的亲眷?”
云浓摇摇头。
春暖倒像是查问一样,又道:“不知姑娘是如何识得我家公子的?”
自顾修元入朝为官后,想要讨好他的人数不胜数,但花样总不过那些,或是想着送银钱,又或是送些贵重物件了。
最出格的,当属送美人的了。
曾有人投其所好,不知从何处寻了个与云浓长相颇为相似的美人送了过来,顾修元那时恰在病中,心念一动便收下了。
春暖是见过那美人的,但却压根没当回事。
因为顾修元待那美人实在算不上好,若真要说起来,倒更像是将她当了个摆设,想要透过她那张相仿的脸寻着些旧梦罢了,没两日就厌烦了。再加之那美人不识好歹,未经顾修元的允准入了卧房,还擅动了云浓留下来的饰物,顾修元便直接将人给赶了。
可如今顾修元却带了人回来,还让人睡了郡主的卧房,春暖难免有些担忧,带云浓也满是敌意。
云浓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问题,只好敷衍了过去。
然而春暖见此,还当她是自以为傍上了顾修元,因而有意轻慢,便忍不住刺道:“不知姑娘出身如何,但我劝你还是自重些,免得将来丢了自家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