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淑妃又朝柜门一脚,贺文喻鼓膜炸响,忙捂住耳朵,听她又说:“我给家里去了信,我二哥说你从扬州带了四个瘦马回去,燕环肥瘦都有,琴棋书画俱佳。”
贺文喻呼吸一滞,唇畔勾起了一点小小的弧度,“你二哥还说什么了?”
“……他让我死心。”
贺文喻笑容愈甚,低声问:“那你死心了没?”
淑妃没说话。
外头静默好久,贺文喻原本脸上运筹帷幄的笑越来越浅,眸底反倒升起两分不安,忙问:“卿卿?”
柜门外的声音复又响起,声音里的低落掩也掩不住:“死了一多半,快死干净了。”
多年来心里的不安都被强行压制着,却在淑妃说完这么句话后霎时腾然而起,贺文喻深深吸了口气,阖眼缓了缓心口的酸疼,轻声说:“没死干净,就好。”
这么半躬着身子实在太累,他刚抬头又被撞了脑袋,只好席地坐下,温声道:“卿卿,快开锁。”
淑妃没动静,贺文喻叩叩柜门,笑得无奈:“你再不开门,我就要走了。”
外头还是没有动静,又隔了好一会儿,淑妃忽然来了一句:“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贺文喻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只听那阵脚步声竟真的走开了?
知道她吃硬不吃软,贺文喻深吸口气,扬声说了一句狠的:“你想不想知道那四个扬州瘦马长什么样?我随身带了她们的小像。”
听到淑妃的脚步声停了,却没往回走。贺文喻又道:“哪个我都喜欢,可正妻之位只有一个。”
他原本就是牙尖嘴利的清流一派,此时嘴贱的功力发挥了个十成十,“念在咱俩一场私情的份上,选哪个当媳妇你拿主意,我全听你的。”
衣橱上的锁一阵响,然后柜门开了,外头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人眼睛疼。贺文喻刚抬手遮了遮光,却挡住了迎面而来劈头盖脸的一阵打。
“你敢娶亲?”大概是气得狠了,淑妃的力气比往日大多了。
贺文喻疼得嘶气,一向温文的笑都扭曲了两分,忙抓住她的手。又被淑妃一把扯开了衣襟,四处摸索,怒道:“你随身带着的小像呢?叫姑奶奶瞧瞧!我给你挑媳妇!”
贺文喻又舍不得推开她,闷声笑道:“什么姑奶奶,尽说诨话!岂不是乱了辈分?”
淑妃没摸着什么小像,也知道被他耍了,死命挣开他转身就走,又被他抓了回来。贺文喻从背后抱住她,任凭怀里的人再怎么挣扎都不松口。
淑妃被他弄得没了脾气,也慢慢安分下来,眼睛却红了,紧紧咬着下唇才没掉眼泪。
贺文喻蹭蹭她白嫩的耳垂,阖上眼感受这难得的片刻安稳,低声说:“我没娶妻,也不会娶妻。”
“四个瘦马都送了人,不是为了留给自己。家中通房好些年前就遣走了,也没有红颜知己。”
“这三个月没进宫来,是真的有要紧事。”听淑妃忿忿冷哼了一声,贺文喻在她耳垂上恨恨磨了磨牙,又说:“我给谁做事,你是知道的。”
淑妃彻底心软了,回身在他身上摸了两下,紧张地问:“可有受伤?”
“没有。”贺文喻摇摇头,又笑说:“就是想你了。”他将手里的灯盏放回衣橱里,苦笑道:“这密道错综复杂,我都差点忘了路,走了两个时辰才绕出来,回头还是得画个图才行。”
这密道是前朝末代的哀帝建的。自打大兴太祖起义开始,到一路北上打入京城,这一仗足足打了四年,从后宫到京郊的这地道也足足修了四年,将整个京城拢入里头,岔道不下百数。
二百年来,密道的许多出口已经被堵上了,更多的出口被陛下的暗卫所用。剩下的一些没被人发现的密道,虽说不够在宫里来去自如,却能走到淑妃这里。
淑妃又轻飘飘哼了一声:“你还不如进宫做个太监!还省了这番周折。”
本是无心之言,话落,淑妃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腾得一红。宫里头没人敢把那些个腌臜事往她跟前摆,可进宫这么多年,她早明白了太监和正常男子的区别。
贺文喻一怔,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颦着眉尖凝视她好一会儿,看模样像是生气了。
淑妃梗着脖子,错开眼不说话,明明说话无理取闹的是她,这时觉得委屈的也是她。
“呵。”贺文喻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神情揶揄地戳了戳她的脸:“你真的想我做个太监?”
淑妃盯着他怔怔看了半晌,忍不住湿了眼眶,颓然坐下,苦笑道:“你每回偷偷进宫,陛下和太子的眼线都知道。亲近话不能说,还不能欢好。”
“如今连见面都是奢望。”淑妃又赌气说:“你要是做了太监,我还能多见你两回呢!”
贺文喻登时要转身往门外走。
淑妃却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方才说的话而生气了,这才转头要走的。霎时眼里就蕴了泪,冷声喝道:“我才说两句你就要生气。你走便是了,再也不要来,免得脏了我的地!”
她拿手绢捂了脸伏在桌案上掉眼泪,也不哭出声来。
许久室内静寂无声,却突然有人拢了她的双肩,轻轻用力就把她拥了个满怀,贺文喻叹口气无奈道:“我怎么舍得对你生气?”
淑妃把脸偏向一旁,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贺文喻也不强求,下巴颏轻轻顶在她头顶,声音低得仿佛叹息:“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是拼了命也会去做的。我……怎么舍得不满足你的心愿?”
“我想过的,这密道终究不是个办法。而后宫里的男人除了侍卫,也只有太监算半个男人了。我功夫不成,没那做侍卫的本事,做太监反倒成了上上之举。”
淑妃瞪大了眼,忙从他怀中探出头来,也顾不上使小性,不可置信问:“你不是在开玩笑?”
贺文喻笑容温煦,多年心事重重极少有开怀的时候,眉心一道细细的浅纹像是岁月留下的印章一般,鬓角的些许白发也显出两分老态来。
可他怀里的姑娘依旧如往昔一般明艳动人,她能在这深深后宫之中守得灵台清明,依旧鲜活如往昔,他不知道有多庆幸。
他缓缓笑着,似乎真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极为认真地说:“去了这孽根,我就能长长久久陪在你身边。再不必偷偷摸摸地进宫,再不必避人以嫌。”
他又语气轻快说:“没准那净身房的头子好糊弄,多塞点钱我也能全须全尾儿的混进宫来呢!”
淑妃怔了好一会儿,神情恍惚喃喃道:“听人说……做太监很疼的……”想到宫里那些个面庞白净、说话又怪腔怪调的太监,淑妃登时打了个哆嗦,怔怔道:“还是不要了吧……”
明明眼里蕴了泪,明明想要长长久久得和他在一起,却还怕他疼。贺文喻看得心怜不已,喉头也泛了哽,又怕她看穿自己的难过,一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