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16)+番外
他指着场中搏击之人,向的尔敦笑道:
“这是本族最优秀的摔跤手,贵使觉得如何?”
的尔敦眯着眼观看了片刻,赞道:
“勇猛胜过虎豹,灵敏宛如飞鹰。真乃勇士!”
小亭郁却轻轻地“哼”了一声,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可差远了!”
商乐王笑容可掬地说起了往事:
“十多年前,我与贵国安代大王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齐宁草原最大的摔跤场上。当时我一见他,眼前一亮,心想:好一个威武的男儿!我们一交上手,心中就产生了深深的敬佩之情……”
坐在一旁的王后手中抱着一只皮毛雪亮的白狐,轻轻揉着太阳穴两侧,蹙起了眉心。
商乐王关切道:“怎么了?”
王后软软地倚着手臂,摇头道:“一听到这击鼓声,我……头就疼了。”
的尔敦忙起身行礼道:“还没问兰后玉体金安?”
他平时嘴里从没个正经,这一句却问得谦恭之极。
兰后点了点头,道:“我好得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说话有气无力,眉头簇得紧紧的,哪里像个好的模样?
但的尔敦却不敢再问,又深深行了一礼,才缓缓落座。
商乐王向场中道:“王后既不喜欢,那便换下去吧。”
少顷,勇士、鼓架、击鼓士兵撤得干干净净,百余霓裳翩跹的女子,或抱琴瑟、琵琶,碎步上前,排作扇形,正是当下北草原贵族中时兴的南国曼舞。
兰后睁开美目,瞧了一眼,便不再瞧。商乐王挥了挥手,让她们也下去了。
小亭郁暗暗吃惊:“这王后好大的气派!妻子当着丈夫的面,哪有这样指手画脚的?”
再看那兰后,盛装之下,依然带着楚楚之致,教人一见便要心生怜惜。年纪也甚轻,顶多不过三十岁。说句失礼的话,跟白发苍苍的商乐王是极不般配。两人的模样,莫说夫妻,就连做父女也嫌差太多了。
忽然间,天边毕帕、毕帕几声巨响,一只黑色铁舟从天际急速跃水,划向洲边。一名女子双手各握一支粗大铁桨,挥得一团黑云般相似,口中呼喝不绝,宛如雷霆万钧。
商乐王笑道:“鱼丽来了!”
众官与使者忙上前迎见。小亭郁从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公主,不禁十分好奇,往前推了好几步。
的尔敦双手握筒,凑在嘴边叫道:
“一别多年,公主骁勇如昨,真是可喜可贺!”
鱼丽公主也遥遥举桨,笑道:“老敦,你也精神得很哪!”说话间,铁舟已接近岸边,溅起水花无数,惊得凫雀乱飞。
老敦佯怒道:“什么老敦?连叔叔也不叫了!”却伸出手去,接她上岸。
公主大笑道:“你能大我几岁?甚么狗屁叔叔!”把住他的手臂,轻轻一跃,落在地上。
小亭郁见她一身戎装,皮靴橐橐,肌肤黧黑,眉眼中颇有征伐之气,分明是一员骁将。哪里像个公主?
当下跟屈方宁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又吃惊、又好笑的神色。
的尔敦一边走,一边夸张地东张西望,又唉声叹气,似乎在寻找甚么。
鱼丽公主笑道:“老敦,你别找啦!他不在这里。”
商乐王关心道:“贺叶护还未归来么?”
鱼丽公主道:“原本就是今天,女儿刚才在洲口没接到,想是绕了远路。”
商乐王微微颔首。的尔敦却惊呼道:
“莫非是那位‘神将’贺真么?”
商乐王笑道:“正是。”
的尔敦赞叹道:“早听说这位贺叶护骁勇善战,曾单枪独闯千军之中,怒斩敌首二十有三。千叶早已遍传盛名,只恨不能一见,想不到竟是大王的爱婿!”
鱼丽公主笑骂道:“放屁!千叶有御剑坐镇,贺真这点名头,值得甚么?说不定私底下早就议论了几百次,说我嫁不成御剑,只好找了个次的!”
的尔敦立刻高举双手,道:“真主可鉴,我可没这么说过。”
鱼丽哈哈一笑,道:“我不同你废话!贺真好得很,你一见便知。”拉他入席,斟酒对饮。
凡此种种,兰后全不关心,只垂下头,轻轻抚摸着白狐的皮毛。
片刻,其蓝大巫师面有忧色,躬身奏道:近日天雨,占星天灯受潮洇湿,“星变”之典恐不能如期举行。
兰后才叹息一声,道:
“下去罢。还嫌不够丢人么?”
小亭郁只觉得她说话的腔调很是异样,却不知道为什么。
宴席重新开起来,商乐王再次唤来舞乐,这一次来的是拉着马头琴、穿织锦镶边的袍子的歌者。
过了一会儿,歌者就以一种温柔又充满悲伤的声音,唱起了古老的歌。
“故乡的河流,长又长,
岸边的骏马,拖著缰。
美丽的姑娘,诺恩吉雅,
出嫁到遥远的地方。
故乡的帐房,宽又亮,
盛开的花儿,雪一样。
来到这遥远的地方,
花儿再也不开放。*
……”
忽然之间,屈方宁从身后轻轻撞了他一下。
小亭郁抬起头,看到兰后的一只手依然轻轻地抱着那只白狐。
而她的另一只手,却在椅子上握得发白。五片尖尖的指甲,都深深陷入了毡毯上光滑的缎面。
*化用自科尔沁民歌《诺恩吉雅》
第7章 银鞭
两人经过这场别致的宴席,简直憋了一肚子的话。一踏上回去的船,也不管老太宰还在打瞌睡,就迫不及待地说起来。
一时说起鱼丽公主,均啧啧称奇。看她独驾铁舟、谈笑自如,只怕一般的男子也没这般勇猛。那位敢娶她的贺叶护,更不知是如何雄浑的模样了。两人穷尽了想象,连甚么黑金刚、狼头人也猜了出来。
老太宰忽然开口道:
“错了!”
两人都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他一双眼睛还紧紧闭着,也不知是不是在说梦话。
屈方宁大着胆子问道:“甚么错了?”
老太宰慢吞吞地说:
“我们贺叶护的长相,那是出了名的俊俏。离水的小姑娘,常常几天不吃不睡,就为了看他笑上一笑。”
小亭郁自然不信,向屈方宁一指,问道:
“比他怎么样?”
老太宰眼皮睁开一线,瞥了屈方宁一眼。两人都等着他发表高见,等了好半天,也没有听见。一看,又打起瞌睡来了。
于是又说起那位派头十足的兰后,说她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商乐王却什么都听她的,一点也不敢违拗。
忽又听见老太宰断然道:
“错了!”
屈方宁轻轻撇嘴,道:
“难道不是么?商乐王明明很爱看搏击舞,兰后不喜欢,他就忙忙地叫人撤下去了。他明明是一国之君,却不敢看自己喜欢的物事,可见怕她怕得厉害。”
老太宰摇头晃脑,道:
“小孩子甚么也不懂!畏惧只能令人一时低头,另一件东西,却能叫人永远服服帖帖,心甘情愿。你们现在不明白,等以后遇到心爱的女孩子,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