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412)+番外
“你过来。”
“……”
“本王近年耽于政事,久未与你做体己之谈,是我疏忽了。只是一时不得闲,待忙过这一阵,再慢慢向你请罪,如何?”
“侯爷言重了。侯爷日理万机,属下不敢劳动侯爷思虑。属下万死,已求师大人草拟了一张罢任令,还请侯爷宝印。”
“你倒是有备而来。”
“属下不敢。”
“你们最近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不安分?我倦得很。也罢,你既开了口,后日一早,到我房中伺候更衣罢。”
“……属下抛家离乡,为侯爷看家护院七年零六个月,全为这一点忠心,又何尝是肖想侯爷与我……与属下……侯爷如当属下是以退为进,趁机要挟,固然是属下从前自贱,却未免将属下看轻了。”
“张云起,你真心要走?”
“……”
“我若是不准呢?”
“……属下初入侯爷府邸时,侯爷在朝堂江湖上,称一声树敌众多,亦不为过。属下虽不才,一年中明里暗里查杀者,也有二三十起。如今侯爷权倾朝野,威势滔天。寻常刺客蟊贼,连京城边郊也近身不得。至于那些个江湖异士,从前自恃有些旁门左道的功夫,常暗中作恶,惹侯爷不快,如今也尽数归服了。而今四下清平,属下欲为侯爷效劳而不得,愧领银饷,才有今日之请。属下一去千里,于侯爷,于属下,皆是解脱。属下不敢强求,只求侯爷看在这些年的情份上。”
“这时你倒与我说起情份来。当日江都月下,仙女庙中,是谁指天咒日,立誓护我一世周全?如今不过几年工夫,倒似我连枷带锁地拘了你,竟到我面前求解脱来了。”
“属下一时……失言,望侯爷原宥。”
“你失言?当日是你清清楚楚地对我说:‘你是王侯将相也好,寻常人家的郎君公子也罢,我一见你在我面前,便是说不出的怜惜。纵然世上千万人要来与你为难,也须从我尸身上踏过。’我便道:‘你尽哄我。等淮扬地界一过,你兜头便走,与你那甚么兄弟、老婆亲亲热热,却将我撇在别处,凄凄凉凉,任人宰割。’你忙握了我的手,连声道:‘那怎么会?我跟你到汴京去。你若肯用我,任拣个职事供你差遣。若不肯时,我便到朱雀大街前耍拳卖艺,每日隔着轿子远远看你一眼,便也心满意足了。’我道:‘哪有这般俊俏的卖解汉子?那这淮扬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你不当啦?’你笑道:‘怎地不当?只是从今往后,只专程押护你一人,日夜小心看守,不让强人剪了去。立此为约,至死方解。’我便是信了你的鬼话,才将全副身家托付予你。如今你是后悔了!也罢,我原知我也不是甚么珍奇宝物,这御林军教头也不是什么肥美差事,远不如你张总镖头在老家左拥右抱、押镖开道的快活。你走罢!从此一拍两散,只当从来没有认识过!”
“……张某无信不假,却从未懊悔过。我从前待你如何,你心中自有分寸。你又……侯爷又何必说这些话刺我的心?”
“甚么从前?我生平最恨不守信约之人。你既舍不下那些红尘心思,当初又何必向我允诺?想替我镇宅护院的人数以千计,你又有甚么稀奇?若说武艺盖世,怎地上次施清嘉那老匹夫教唆人来杀我,你却装聋作哑,蒙昧不分,以致聂侍郎身上白白中了一刀?他要是有甚么差池,你十条性命也不够赔的。我念你往日忠心,才饶你留在府中。不想却看走了眼!竟还大言不惭,说我刺了你的心。这寡信不忠之心,我留着又有何用?扔到细獒营喂狗么?”
“侯爷息怒。属下忠爱侯爷之心,永如当日。”
“你也不必苦苦道白。情之易变,原本也属平常。你既无心,我也难留。从此千山万里,由你解脱罢。”
“……侯爷真要属下挖出心来,亲手献给侯爷瞧么?”
“英重,我记得你一向稳重爽直,今夜这番反复,却不像你了。”
“侯爷是天下第一个玲珑心窍的人,属下愚鲁,原不该多此一举。现下再如何弹舌,也已悖离初衷。早知如此,师大人这个人情便不欠他的了。”
“辛辛苦苦讨来,转手又自己烧了。印都取了,却叫我盖到哪儿去?”
“……”
“好罢,别动。盖了侯爷宝印,从此便是我的私藏。再逃往别处,便是赃物了。你这只手,今后也不许洗了。”
“属下何尝有半分逃念。只是侯爷手头的私藏,怕是太多了些。”
“哦?”
“从前我在府中,看卫侯爷金体。虽尽心竭力,到底天资有限,有许多吃力之处。如今侯爷得了……丁若大人,他一身功夫,冠绝武林。出身既高,威望亦隆,更有经国济世之才。我看他对侯爷家宅关心备至,上上下下,打点得妥妥帖帖,连侯爷的贴身衣物也要经手过问。知情达意,侯爷有他一人足矣。属下之流难以领会,动辄添乱,反而不美。”
“我的衣物是他打点的么?怪不得缚在身上气闷。你来,替我把这道纽结解了。”
“……”
“嗯?”
“属下一时忘情,请侯爷重惩。”
“这便叫忘情么?那时你将我抵在荒草泥泽之中,天降暴雨,上有追兵,羽箭将你背后透了个大血窟窿,你却只顾用你那硬梆梆的玩意儿顶着我大腿,借着草甸遮掩,向我身上一插一蹭的,想要我张开穴夹住你,那才叫忘情呢。”
“……”
“丁若望功夫手段,自是远胜于你。他如不是有些用处,怎配我又下套子,又中刀子,费了老大力气将他收来?可咱们多年的情谊,自不是他能替代。英重哥哥,你有你的好。”
“属下对侯爷,原是万死不辞。侯爷莫让属下太高兴了。”
“我自然知道,我们张总教头是最有分寸,最知进退之人。说这些话,反嫌做作了。”
“侯爷无论说什么,属下皆是爱听的。”
“那我便当真了。你也知道,却常他统领十三省白道,手底下乌龟螃蟹多了,难免有些心术不正的,拉帮结派,煽动人心。有个长江帮的头目,叫甚么江风良的,更是其中的翘楚。此人性子阴沉乖僻,油盐不进,却是世上难得的一个孝悌大哥。他弟弟‘长江摩勒’江书良,与你倒是半个同行,常年在江尾盘踞,称霸一方。平日道上的朋友若有些冤仇纠葛,动起手来,任他有理无理,只须真金白银地献上,便可劳动这位总瓢把子出头,替他打抱不平。下个月十六,龙河帮要押送一批红货前往宝应。为保万无一失,早早放出风声,说是请了姓江的坐镇首席。却常身处其中,不便出面。英重,这趟镖,只能请你带人去劫了。”
“……是。”
“东西倒在其次。龙河帮大名鼎鼎的帮主夫人,绰号‘胭脂赤练龙王’的,年前收了个女徒弟,亦在随行之列。说来也巧,这女徒不是别人,却是宝应知县大人王仲安的掌上明珠。这位大小姐自小体弱,舞刀弄枪,不过为强身健体。拜入夫人门下,也属机缘巧合。听说那江书良年届三十,尚未娶妻。这王大小姐也是青春貌美,两人正堪为良配。到时你带人将他船队首尾截断,黑灯瞎火之中,是偷梁换柱也好,鱼目混珠也罢,总而言之,让他二人做成好事。隔日放出风声,只说江书良见色起意,将王家小姐大大地奸污了一番。王知县大怒之下,定要将姓江的收监问斩。之后江风良如何替这淫虫弟弟打点求情,就劳烦你帮衬一二了。待得人犯出狱,王大小姐惨遭奸淫一事也已传得人尽皆知。江书良护镖失手,声望一落千丈。为全其情,只得向王家求亲。王仲安虽满腹不情愿,然这便宜女婿找上门来,不答允又能如何?可惜世间美事,难以两全。江书良虽娶得佳人,这长江摩勒却不能再做了。宝应本是你辖下,万一人家走投无路,英重,还请你人情做到底,在镖局里替他谋个职位罢。此人水上本领不坏,江风良更是阵法精熟,往后黄河水兵操练,多有用得着他二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