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跟你做爱是在伤害你?』
学长终於听懂了丹柰的意思,他怒不可遏,五指掐著丹柰的颈子,却没有使力。丹柰平静地看著他: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和你做爱......是因为我喜欢你!』
一瞬间的鼻酸,让学长几乎落泪。他不明白自己为什麽想哭。
『是这样吗?』丹柰无动於衷。
『你不是不讨厌我吗?我对你好、你从不拒绝我,我吻你,你也欣然接受,和你发生关系,也是你主动要求的......我不记得什麽时候勉强过你!』
『因为学长有这个权利,』丹柰直起身,温柔地抱住学长,露出笑容:『学长,你不要哭,这样很好,你本来就有这个权利,这也是我的义务,你对我做什麽,我都会欣然接受。学长,你放心,我一点也不勉强,真的一点也不勉强。』
『我要的不是这样!』学长狂吼起来。
『那你要什麽?』
『我要......妈的,我要你喜欢我!丹柰!我要你喜欢我啊!混帐......我要你爱上我!』学长近乎崩溃地哭泣起来,抓著丹柰苹果似的面颊,留下一道道血痕。
『我很爱你啊,』
丹柰握住学长的手,靠在自己冰冷的面颊上,像抚慰孩子般轻声说:
『我很爱你,学长,以後只要你要我爱你,我就会爱你,你不要担心,这是应该的。这样就好,这样就可以了。』
『我说过你没有错!』学长仍旧掐著丹柰的脖子,他双手发颤:
『我要说多少次,你才会听懂?那是你父亲的错,你一点罪也没有!那些人欺负你,是他们搞不清楚青红皂白,你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柰,我求求你清醒一点,你是无辜的,是清白的,你有权利拥有幸福!』
但是丹柰静静地望著他,像在望陌生人一样地生疏。半晌他开口。
『学长,你是因为相信我没有罪,所以才喜欢我吗?』
『不,我喜欢你是因为......』学长一时语塞。
『学长,如果我是有罪的,你就不再喜欢我了,对吗?』
『不是这样......』
『学长,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丹柰不再询问,忽然勾起唇角,一手缓缓地滑过学长的颊,沾湿他手上的泪光:
『很久以前,我有个邻居,他大我十五岁,我都叫他大哥哥,他很喜欢我,常送我一些小玩具、小零嘴,也常邀请我到他家玩。有一次,我在他家里睡著了,醒来的时候,却发觉他在抚摸我的大腿,像抚摸情人那样摸著。』
『我知道他在摸我,也知道这样做很不对劲。但我却觉得很舒服,学长,你知道吗?我觉得非常舒服,甚至希望他再摸里面一些,所以我故意跑到他家玩,然後故意在他家里午睡,让他对我毛手毛脚,然後我醒来之後,再装作什麽事也没察觉。』
『柰......』
『但是有一次,那位大哥哥抚摸我时,我妈妈到隔壁来找我,正好目击大哥哥把手指插进我的後面。她吓得花容失色,马上就叫了警察,那位大哥哥被逮捕,被媒体大肆报导,後来虽然判了缓刑,但大哥哥也丢了工作,而且听说连女朋友也跑了。而我有好一段时间,都接受儿福中心的姊姊「心理辅导」,她们还一脸怜爱地摸我的头,问我说:「好可怜喔,你一定被吓到了吧!」』
学长的手微微一松,他骑在丹柰身上,直起上半身。丹柰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得背过了身:
『学长,我什麽都知道喔,我全都知道!但是他们却可怜我,就和你一样,什麽都搞不清楚就可怜我。学长,国三的某一天,我在楼下的菸酒铺遇见我爸,他竟然不回家,而是鬼鬼祟祟地钻进巷子,於是我就跟著他进去,然後学长,你知道我看见了什麽吗?』
丹柰无机质地笑著,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看见了哟,我的爸爸,那个没用、窝囊,只会听我妈的话的老爸,竟然拿著水果刀,像电影里很炫的杀人魔一样,把刀子刺进一个人的屁眼里,像是打椿机一样,进去,出来,进去,出来,血就像破掉的保特瓶一样地涌出来。学长,我看呆了,不是吓呆了,是看呆了,我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地观赏了全程,然後再若无其事地回家去,』
『学长,我既没有阻止我爸,没有报警,也没有告诉妈妈,甚至还跟踪爸爸出去。我明明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知道呢!但那实在太刺激、太有趣了,我甚至觉得,捅男人的屁眼比插女人的阴道更有趣。』
「啪」地一声,十分清脆的巴掌。学长的泪痕停在脸上,手凝在半空,丹柰的脸变得更为鲜红,微血管浮满了颊上,真像苹果一般,他灿烂地笑了:
『所以学长......你为什麽要对我那麽好?为什麽?』
「後来怎麽样?」
望著手边成叠的柚子皮,还有全数脱了绿皮的柚子,我才发觉我良久没有呼吸,赶忙呼出一口长气。雄哥也把最後一刀苹果皮削掉,一刀两断,乾净俐落。
「什麽怎麽样?」
「丹柰和学长......他们怎麽样了?」
「还能怎麽样?」他把削好的苹果小心翼翼堆到塔顶,就在我的柚子堆上头,像在摆设珍奇的艺术品一般细致:「那年冬天,他们分手了。」
「分手了,然後呢?」我小心地问。
「然後?」雄哥茫然似地覆诵一遍,抬起头,又低下头:「没有然後。」
我想问雄哥,既然已经分手,又怎麽会跳海殉情?难道和丹柰跳海殉情的情人,和学长不是同一个人?但雄哥手里拿起一颗新苹果,闭目沉思著,又像是想把自己从某种情绪中抽离,我不好打扰他,於是起身告辞。
「......雄哥。」临走前,我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本来以为他不会理我,但他动了动眼睑,发出一声呻吟般的回应:「嗯?」
「为什麽,你会对丹柰和学长的事那麽清楚?」
雄哥没有回答,我又问:「你认识他们其中一个人吗?还是说......你就是学长?」
我知道自己的猜测十分不尽情理,因为就年龄而言,丹柰和学长只相差一岁,这位看护怎麽看都是位中年男子。而且就他所说,学长已经死了。
但雄哥听了我的话,忽然睁开了眼,然後转过身,在成叠的新鲜苹果下翻找。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半晌他竟翻出了一本泛黄的册子,递到我的眼前:「要看吗?」
「那是什麽?」
「小柰的日记。」
我有些讶异。「为什麽你会有......他的日记?」
「很久以前,我曾经是他的邻居。」雄哥沉默了一下,彷佛一说出口就後悔了,停顿了好一会儿。但他还是把日记交到我手上,像交托一项重任般,慎重地放手:
「你可以看看,我想丹柰他......也会希望你看。」
说是日记,其实是本随处可见的英文单字练习簿,厚度却异常惊人。我回到病房,把他放在膝上打开,里面的内页都已泛黄,线装的侧页也掉了不少,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不时有补充的便条和插入页。丹柰的字非常粗犷,和外表的细腻全然不符,我很难想像这样长相的人,竟然会有这样奔放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