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Nothing for Nothing(9)

「是的,我是。」零用他的掌心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贴在他颊侧,笑了。「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发现这一点了。」

我的喉口哽咽了。「我应该发现这一点吗?」

「我曾经希望你永远不要发现。」

零的笑容依旧温柔。

「只要你不要发现,那我就是真的,事实上我也认为自己是真的,我会感到悲伤,会感到快乐,会为你的笑容觉得满足,也会为你的眼泪觉得心慌。不管你是怎麽样看我,你在我眼中,永远是真实的。」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喜欢你,零。」

我看著他的脸,他变得越来越像阿磊,高耸的鼻,有些微秃的前额发,还有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虎牙的前齿。但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是阿磊,他是我的零。

「我唱首歌给你听好吗?」零这样回答我。

零唱起了久违的新歌,他拨动吉他弦,演奏著只有我听得见的旋律。

那是个关於一把吉他的故事,从前从前,吉他国有个王子,他出生的时候就得了病,像断了吉他的弦,发不出任何声音。吉他国里的其他人,都嘲笑他是个哑巴王子。

王子很不甘心,成年的那天,跑去找国家里最富盛名的巫婆,请求巫婆赐给他唱歌的能力。

巫婆告诉他,要给他这样的能力可以,但做为交换条件,终其一生,王子都会是一个隐形人。以後没有人可以看得见他、听得见他,即使他的歌声再美,吉他弹得再好,都只能孤芳自赏。

唯一的例外是一个真心喜欢他的人,那个人会听见他的歌声,触摸到他的形影,如果够幸运的话,他可以替王子传播他的歌给世人。

王子答应了巫婆的条件,从此王子拥有了这个国家里最美的歌声,最好的琴技,但从此也成了十足十的隐形人。

他到处旅行,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个男孩。

男孩是国土外的旅人,和王子一拍即合。他听得见王子的吉他,也爱上了王子的歌。他们相识、相恋,成了最亲密的恋人。王子觉得很满足,他和男孩一路唱歌,从国土这头唱到那头。

但男孩逐渐长大,虽然他很爱王子。但这世界上除了他以外,竟没有任何人可以看见王子,听得见王子的歌声。

男孩开始疑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尽管王子跟男孩说,他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其他人,他是确实存在的。

但没有用,周围的人都跟男孩说,王子是不存在的,男孩也一天天更怀疑自己。终於有一天,他抢过王子的吉他,将他摔个粉碎,想以此来破除幻想。

巫婆的巫术因而解开,王子恢复了原形,但也因此失去唱歌的能力,奄奄一息。

男孩终於知道自己做了多麽严重的错事,他扑向王子,在王子身边不断地哭泣,请求王子原谅他的愚蠢和鲁莽,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首歌好长好长,零始终用他温厚柔软的歌声,在我耳边不断地唱著。

我知道,每一次每一次,零只要唱著新歌,我就会失去什麽东西,同时也得到什麽东西。

我不知道这首歌唱完,我会失去什麽东西,我只知道我不想失去零。

即使所有人都说零是不存在的,但我知道,零的歌声是真实的。

汽车的煞车声惊醒了我,我蓦地睁开眼,发觉自己仍置身那间小旅馆里。我躺在地上,而阿磊也听见了,他从床边醒来,冲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抬头看向窗台,零不在那里,窗台上只有我的钉书机。我想他是找到什麽地方躲起来了,他现在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

我拿过钉书机,阿磊才刚牵过我的手,就听见楼下传来可怕的叫嚷声

我和阿磊手牵著手,往後门的方向跑,有些房客跑出来围观,询问发生了什麽事。我和阿磊头也不回地往前跑,阿磊把我丢上车,回头拚了命地踩油门。

车驶出大马路,很快就有其他车在後面追,还是一台大卡车。

阿磊咬著牙开车,但轮胎却忽然砰地一声,竟像是爆胎了,车子打滑滚到路旁。阿磊的额头撞出了血,这下子就是插翅也逃不掉了。

阿磊把我推下车,深情地凝视著我。「跑,快点跑!不要回头地拚命跑!」

但我握住他的手,就像当初握著零的手一样,怎麽也不肯放开。

但阿磊把我推倒在地上,自己往马路的方向跑,临走前他对我笑了一笑,那个笑容,和昨天零对我唱歌时一样,无奈又温柔。

我叫著阿磊的名字,踉跄地想追上去。阿磊跑到公路上,张开双臂站直在那里,而那台卡车笔直地朝他开过来。

我瞪大眼睛,那台卡车,彷佛和许多许多年前,那台冲进我家的卡车重叠,尽管我从来没有见过那台卡车。

阿磊认命似地闭上了眼睛,唇角露出微笑。

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零。

我惊讶不已,零就这样忽然从路边冲出来,双臂搂住了我的阿磊,然後一个翻滚。而後所有的事情都在一刹那间发生,卡车碾过了阿磊和零,我听见围观群众的惊呼声,卡车呼啸而去,消失在公路的另一头。

我全身发著抖,双脚几乎走不到路面上。我始终闭著眼睛,深怕一睁开眼,看见的就和十年前一样,不是人,而是血、肉、内脏和体液堆积而成的物体。

直到有人用声音唤醒了我:「你没事吗?你没事吧!」

然後那个人抱住了我,我有点茫然地睁开双目,像刚睡醒的孩子。

映入眼帘的是阿磊欣喜若狂的表情,他用尽力气地搂住我,额角还一直滴著血,但四肢什麽的都完好,还是个完完整整的人。

「你没事……?」我怔怔地望著他,从阿磊眼睛看见我不自觉流下的眼泪。

「我没事吗?」

阿磊反问自己,他自己也相当惊讶,毕竟刚才一台卡车开过他身上,是我亲眼看见的,「我没事……我没事!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麽没事!」他欣喜若狂。

阿磊抱紧我,我也抱紧著阿磊,围观的人群纷纷靠过来,还有赶来的警察,似乎想询问我们问题,但我和阿磊都无暇去理会,只是单纯享受著这种劫後馀生的体温。

我忽然想到零,惊慌地抬起头。

「零!零他怎麽样了……?」

我朝卡车碾过的地方跑过去,阿磊也忙跟著我过去。

我颤抖著看著路面,除了阿磊头上的血迹,公路上空无一物,没有尸体。唯一存在的是吉他,那把曾经插进哥哥肚子里,一路伴著我长大的哑巴吉他。

我怔怔地看著那把吉他。老实说他已经看不出来是把吉他了,被大卡车碾过後,所有的零件都掉光了,弦也断成了碎片,怎麽样都不可能再发出声音。

「真奇怪,这把吉他怎麽会在这里?」阿磊在我身後搔著头,也是满脸怔愣,「我记得逃出来时,没有把他带在身上啊……」

我的手里握著那把吉他,它却忽然演奏起来。

上一篇: C and A 下一篇: Tempo Tan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