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恒微微地笑了。「没有。」
「没有?」
「嗯,没有别人,就只有我和你,春。这是只属於我们两个人的抢案。」
「那计画呢?你认识银行内部的人?」春眨眨眼。
「没有计画,应该说,我们从现在才要携手开始计画。
春的眼睛瞥向夏至恒的胸前,期望找到某一间精神病院或是慈善机构的识别名牌,但是那里空荡荡的。
「我没有疯喔。」夏至恒说:「我打算在今年的耶诞节动手,虽然说银行员都是些可怜虫,但他们也是人,在有着过节气氛时遇上抢匪,心情也会比较好一点吧。因为时间紧迫,只剩下九天了,我们得快点着手准备才行。」
「你是怎麽进来这间房间的?」春忽然突兀地问了。
「好问题。」夏至恒称赞他。「当然是用爬起进来的。」
「爬进来的?」
「嗯,你知道,台湾多数公寓都有两样东西:蓄水用的顶楼、以及用来适应多雨环境的塑胶遮雨棚。再加上楼下铁门的钥匙是住户共有的,所以百分之八十台湾小偷都是这样侵入民宅的:看准其中一个住户、跟随其他住户进入铁门、溜到顶楼、坠绳从遮雨棚攀爬下来。顶楼是台湾建筑普通的弱点,犯罪的缺口,春。」
春的窗外隐约有条尼龙绳飘动的影子。刚才春一直以为那是只猫。
很好,总算有点「犯罪」的感觉了。春在心里想。
「你对我的计画感兴趣了?」夏至恒雀跃地问。
「我认为,你的计画不会成功。」春保守地说。
「春,我亲爱的春,我的爱。」
夏至恒殷切地叫着他,彷佛那是真的。
「你渴望不平凡的东西,我一直都知道,你想要脱离这种生活。平凡地毕业、平凡地工作、平凡地在一个不怎麽样的工作里生活、交女友、和不是女友的人结婚、和不是与你结婚的人生小孩……最後躺进棺材。」
春,你害怕这种人生——夏至恒又用唇语,彷佛无声电视的唇语。
「但是不平凡和犯罪是两回事。」春说:「平凡和犯罪,也不存在二律背反。」
「不平凡就是犯罪。」夏至恒斩钉截铁地说:「打破规则,那就是不平凡,亲爱的春,水龙头的命题仍然有效,那个很难扭开的水龙头是坏的,它通常禁止被打开,打开它会有不好的後果,好了,现在你要怎麽做?」
夏至恒拉过春的手。骨感的手。苍白的手。艺术家的手。春看见夏至恒把他的手拉到他的到腿上,很接近很接近内侧的位置。
春不知道自己面对男人会脸红,但他的确红了。
「我不回答『坏的』命题。」
「春,你得改掉回答问题前先检视问题的习惯。」
夏至恒说:「命题经常是瑕疵的,但这不影响他是『有效』的,是必须被人回答的。期货交易市场是一个糟糕至极的命题,但每天都有数百数千万人在玩他回答他。恋爱是一个无意义且令人混乱的命题,但从地球诞生至今鲜少有人能够拒绝回答这个命题。」
春把手抽回来。「我不会扭开它。」
「为什麽?」
「因为它是坏的、通常禁止被打开的、打开後会有不好的後果的。」
「啊。」夏至恒笑了,「所以你发现『矛盾』了。」
矛盾。
『这个水龙头不能被打开』——『打开後会有不好的後果』。
『结果论上,这个水龙头从未被打开过』——『打开後会有不好的後果』。
「你的计画不会成功。」春停止思考逻辑,即便谬误唾手可得。
他逃避了。
不能跟着疯子的思路走。他的逻辑学老师曾经告诉过他们。否则你也会变成疯子。
夏至恒再一次向前倾。
「事实上,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亲爱的春。」
「什麽事?」
「我听得见人心里想的事情。」
春错愕地看着夏至恒,但夏至恒自己摇头。「不,这样说不精确,认知科学里,接收和认知是两回事。我不是听见,我是知道。春,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
春眯起眼睛。「你是心理医师?」
「不是。心理医师都是骗子,他们只会玩字母接龙游戏。」夏至恒说:「我不只『知道』你在想些什麽,我可以支配你在想些什麽。」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就是「独裁者」了。——春想。
「不,我无法变成独裁者。」夏至恒轻易地展现了他的能力,他真的「知道」春在想些什麽。春在心里惊叹。
「我的能力有所限制,不管是知道还是支配,都有一个关键的条件。」
「是什麽?」
「爱。」夏至恒似乎很喜欢这个字,「我能力的条件,是那个人爱我。」
春觉得很荒谬,他竟然坐在椅子上,和这个人聊了一个小时之久。
「所以我爱你。」春试着将刚刚的讨论导出结论。
「对,你总算发现这一点了。」夏至恒显得雀跃。
「所以你能够支配我。」
「不是支配你。」夏至恒修正。「是支配你的想法,正如我不是知道你,而是知道你的想法。虽然想法通常导致行动,但不是每一次的想法必然会导致行动。」
春头一次觉得思辩如此累人。去他的笛卡儿。
「那你支配我的一个想法试试。」春说。
夏至恒看起来很惊讶,「可以的话我不希望这麽做,因为我爱你。而我并非那种期望所爱之人的想法受自己支配的男人,那太沙文了。」
春揉了揉太阳穴。「我允许你这麽做。」
「好吧。」夏至恒从善如流,柔顺如妻。「你想要吻我。」
春(三)
夏至恒注视着春。黑色的眼睛。比女友还要深邃的黑色眼睛。比女友还要长的睫毛。停止类比。夏至恒朝他靠近,夏至恒是主词,朝是指向介系词,他是目标受词,靠近是动词兼语尾助词……还是助动词?停止思辩。
「春,你想要吻我。」夏至恒柔柔地。
春吻了夏至恒。
春是主词。吻是及物动词,吻了是过去完成式,代表无可挽回。夏至恒是受词。
*
李师科银行抢案——台湾史上第一个银行抢匪
一九八二年四月十四日,计程车司机李师科杀警夺枪,闯入台北市土地银行古亭分行抢走五百三十万元现金,由於是戒严时期第一件银行抢案,震惊当时社会。
李师科是山东昌乐县人,学历只有国小肄业,前半生都在军旅中渡过。跟许多老兵一样,抗战期间随国民党四处征战,抗战胜利後编入国军部队,最後随党军由海南岛来到台湾,民国四十八年因病退役,以开计程车维生。
李师科为人和善,深受邻居欢迎,退役之後,不少邻居都会找他修理家电。李师科本人也常跟邻居的小孩一同玩耍,不少小孩都喜欢他。
行抢的当天,李师科拿着前一天抢来的警枪,戴着准备好的假发、鸭舌帽、口罩,蒙面闯入台湾土地银行古亭分行,他对着行员们大喊:『钱是国家的,命是你们自己的!我只要一千万元,你们不要过来!』并枪伤一名银行副理,跳上柜台洗劫,最後抢走新台币五百三十一万馀元後逃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