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涸(16)+番外
那疼痛是如此深邃,相较之下後庭的痛楚,竟不再如何难熬了。
「皋哥哥,皋哥哥!」
一时宴席热闹起来,方介也暂时放过方皋,被拖至各家筵席间敬起酒来。正自心中纷乱,忽见柱後有人向他招手,抬头却是宁夏:
「皋哥哥,跟宁夏来。」
方皋一呆,见她神情正经,似乎当真有什麽要紧事情,只得起身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後转至凌府天井内,宁夏举步进了小亭,蓦地回头站定,两枚乌晶般的瞳眸凝视著方皋,彷佛要看穿他心底。
「凌姑娘…」
「皋哥哥,宁夏十五岁了。」
不明白她的用意,方皋又是一愣。「我知道。」
「皋哥哥,你心中可有喜欢的人?」
为这问题一震,方皋几欲脱口叫出李夔的名字,半晌又欲言又止。
──他喜欢李夔麽?喜欢自然是很喜欢了,两人被隔离的这段期间,方皋确实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以往朝夕相处时不敢流露的情绪,在失去时全数爆发了出来。
问题是,他有那个资格麽?
别说他是个男子,虽然皇朝并不视同性相恋为禁忌,但贵族一般不选择男性为终生伴侣,原因是男性并不能产生子嗣,当玩票性质的情人比当妻更合适。
再者,没有人比方皋更清楚他自己有多麽肮脏。开始之所以会和太子相伴,纯粹是因为方介的命令,他在李夔面前伪装成忠仆的模样,奉命搏得李夔的好感,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为了方家的利益著想而已。
如果有一天,他对方介说:我是真的喜欢太子,不是因为你的命令!想必连哥哥一定嗤之以鼻吧?没错,他会说,
「小皋,你那来的资格爱人?你以为欺骗了太子这麽久,还有资格说爱麽?」
是啊,李夔必定不会原谅自己,当他有朝一日知道所有的真项──方皋恐惧地握紧了心口。他的小太子会怎麽样?会哭吧,会生气吧,会抓著他襟子痛打他一顿吧?
还是,连看都不看卑劣的他一眼,转身挽著别人的手离去?
脑中又浮现凌霄和李夔谈笑的场景,方皋茫然了,原来他心底深处一直渴望如此──渴望李夔早点从信任他的迷思中自行醒来,然後离得他远远的,再也不要在他欺骗的温柔下,为虚假的幸福露出笑容。
不如,相忘於江湖…
「…哥哥,皋哥哥?」
宁夏的呼唤总算将他从思索中拉醒,他缓慢地喘了口气。
「不…我没有…喜欢的人。」
「当真吗?」
宁夏的语气期待中有恐惧,似乎害怕方皋的回答,又期待听到她想要的答案。
「真的。」
「是…这样啊。」
「但是请恕方皋无能,不能接受凌小姐的一片心意。」
宁夏一呆。
「什…麽?」
「或许是方皋太抬举自己,如果是这样,就请宁夏姑娘忘掉好了。但是方皋曾立下誓愿,一辈子为太子尽忠奉献,终生不嫁不娶,这点还请姑娘体谅。」
半晌深吸口气,方皋又苦笑著瞥过头。
「何况,凌姑娘乃是天之娇女,前程似锦,区区方皋配不上你。」
「胡说!」
蓦地奔下亭来,宁夏站定在方皋面前,眼睛定定地望著对方。
「我知道的,皋哥哥虽然人严厉了点,但心地最善良不过。小时候我在皇塾念书时忘了叫书僮添手炉,冷得四肢发白,给皋哥哥看见了,就叫人偷偷把手炉拿给我,自己却冷到被师傅叫起时还发抖。这些事我都记得,宁夏虽不才,也懂得看人需得看心地,而非身分钱财,皋哥哥说自己配不上宁夏,岂不在说宁夏识人不明?」
06 大宴(下)
「我知道的,皋哥哥虽然人严厉了点,但心地最善良不过。小时候我在皇塾念书时忘了叫书僮添手炉,冷得四肢发白,给皋哥哥看见了,就叫人偷偷把手炉拿给我,自己却冷到被师傅叫起时还发抖。这些事我都记得,宁夏虽不才,也懂得看人需得看心地,而非身分钱财,皋哥哥说自己配不上宁夏,岂不在说宁夏识人不明?」
方皋又呆了呆,心中莫名一阵撼动。自小到大,他从生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方绍活著时是父亲,之後是哥哥方介,那些人全都视他如鄙屣,不管他做什麽,说什麽,也不会得到任一句褒扬。
而如今这算不上熟识的少女,竟然当著他面表白,还亲口称赞他的长处。方皋心头发紧,不是因为危难,而是感动。
「凌姑娘,我…」
「宁夏,你在这里做什麽?大家都在等你敬酒呢。」
中井门廊传来男人的声音,方皋和宁夏一齐回过头去。
「哥!」
「原来方弟也在,是在下唐突了。」
倒背著手走入天井,来人竟是凌霄。方皋现在一见到他,就如有千万根刺扎进心口一样,忙转过了头逃避,宁夏回首笑道:
「不,宁夏和皋哥哥恰好也说完话了,现在立刻就去!」
说著回过身来,在方皋反应过来前,竟轻轻搂住了他後颈,在他颊上落下一吻,方皋一颚,凌霄却视而不见:
「皋哥哥,宁夏知道你现在心头危难,毕竟这是件大事。但宁夏可以等,等到皋哥哥想清楚的那天,再来跟宁夏说,宁夏一辈子等著你。」
一面说一面脸色微红,到底还是女孩子,宁夏连哥哥也没招呼,迳自掩著面往前堂去了。
「方弟不追过去麽?」
正望著宁夏离去的背影发愣,凌霄不知何时竟已踱至他身後,惹得他抚脸一惊。
「不…我…」
「看来,舍妹当真看错了人了。」
看出方皋的犹豫,凌霄轻描淡写地道。方皋眉目间闪过一丝痛楚,伸手推开凌霄:
「不用你…多管閒事。」
「閒事?我以为宁夏是我唯一的妹子,她嘱意的人有情无情,总得替他留意一下,不过看来是错点了鸳鸯谱,」
见方皋只是低首咬牙,凌霄忽地轻轻一笑,笑声微显刻薄,不似平日温温君子模样:
「还是,你的情放在太子殿下身上,一时收不回来了?」
闻言猛然抬首,方皋咬紧牙根。
「凌兄何出此言?」他冷笑。
「皇后娘娘懿旨,要方弟短期内不能亲近太子,为兄的只是怕方弟一时寂寞难耐,伤害了宁夏一片心意。」
松开牙关,方皋冷冰冰地笑了一声。「凌兄放心,皋还没有无耻到这地步,做出趁人之危这种劣行。」
凌霄长眉微微一挑。「方弟似乎意有所指。」
「是不是意有所指,你我心知肚明。」他又冷笑两声:
「至少在下不会为了趁人之危,向一个老女人摇尾乞怜,拚命示好。」
「方皋,你给我站住!」
见方皋说完话转身要走,凌霄闪身挡在儿时玩伴之前。
「怎麽,伪君子总算要撕下脸皮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