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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恋爱咨询之雏鸟篇(出书版)(14)+番外

我想和Johnny聊天,但奇怪的是,牠也学起John的沉默,无精打采地趴在座椅下,像老僧入定般一句话也不说。

我不禁觉得好笑起来,这大小两只John是怎么回事?难道取了相近的名字,连习性也会互相传染吗?

在静得跟鬼一样的包厢里,我忽然想念起那只聒噪的雀鹰来。

彷佛要响应我的思念,当火车终于返抵T市,我和John提着沉重的行李,与灰狼步下火车的阶梯时,忽然一道黑影以高速向我袭来。

有了多次前车之鉴,我很快地向左一闪,本来以为那个东西会直接撞上我身后的火车,但没想到牠优美地一回旋,竟然在撞墙之前划了个圆弧,平安地降落我的肩头。

「咦……?」我定睛一看,果然是那只雀鹰。抬头一看,Morris和Vincent父子竟正从车站内走出来,迎向我和John。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招了?」我问肩上的鹰。

雀鹰高傲地翘起鸟喙,先「哇哈哈」了六次,然后说:「本大侠在夜奔时领悟了不世绝技,虽不致能如常鹰一般招摇,但此绝技可令本大侠与墙壁和地板永远绝缘!本大侠将之名为『雀鹰三抄水』,请掌声鼓励鼓励。」

我大笑了起来,还来不及真的替牠鼓掌,Morris一手包着绷带上着夹板,另一手则牵着Vincent的手,已经走到我和John面前。

我马上开口问道:「你们已经没事了吗?怎么会到这里来?」Vincent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托你们的福,还好没有感染,Morris也只是轻微骨折而已。我和Morris都觉得,再怎么样都应该亲自和你们道歉,所以就一块来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搭这班车?」友人开口。

「发生这么惊天动地的事,你们大概也不会在营区多待,那天晚上最近的班车就是这一班,我算准了到站时间来的,这点小事才难不倒我。」Morris说。

他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和相遇时一样精明,我忽然想念起他在大雨中无助的样子了。

我看见Morris手上拿着一卷图纸,于是便问道:「那是什么?」Morris「喔」了一声,把那卷纸递给我,我还没打开,他就说:「是你从大雨里抢救回来的图,就是Vincent在那棵树下画的,他说想送给你们。」

「啊,其实……我本来是要画给Morris,但Morris说,转送给你们也没关系,反正以后我还有很多机会画图给他。」

我面对着满脸通红的Vincent,慢慢展开画卷,才发觉里面是一只像蟑螂的生物─正确而言,那和我看到的鹌鹑图有点像,都有蟑螂的某些成分,这好像已经成为Vincent的特色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得出来,那是一只雄鹰。

「这是……」

「Vincent这个笨蛋,冒雨跑到树下就是要画这头青鹰。真是够了,我们家自己就有养一只鹰了啊,而且还画得这么烂。」

「呜……Morris,你不要这么说嘛,我是你爸爸,爸爸耶!」

「少来了,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我爸了?」

「呜呜呜……那天晚上你明明叫过我爸爸,还跟我对不起,语气还好温柔。你看,就像这样,双眼含着眼泪,神情带点茫然……」

「吵死了,那是我受伤神智不清!你这种人要当我爸爸,先修练个一百年再来啦!」Morris整张脸都涨红了。

「Morris,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准哭!」

我和Vincent又聊了一阵,他把他在T市的地址告诉我,并欢迎我随时去找雀鹰和Morris玩,我满怀感激地收下。

看着Vincent略显苍白的脸色,我不知有多久没有发觉,与我同种的人类,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这次真是谢谢你们了,否则我和Morris可能永远没法和好。」Vincent对我说。

「啊……哪里,其实我……」

「Morris说得没错,Lawrence死了之后,我一直不能适应这个事实,所以不停放纵自己,不肯担起活下去的责任,也苦了Morris这孩子……虽然往后的人生可能很短暂,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他说。Morris似乎也和John聊了起来,我一直很想知道他们当初在车上说了什么,于是悄悄地凑了过去。但他们的谈话内容却令我费解:

「结果你们来了趟蜜月旅行,还是毫无进展啊?」

「……似乎是的。」

「你特别对别人好像也没用,他根本不知道吃醋两个字要怎么写嘛!你的努力全白费了啊,大叔。」

「真有这么明显吗?这么容易就看得出来……」

「谁要看不出来就是白痴了。」

「……」John忽然变得很沮丧的样子。Morris老气横秋地向前一步,拍了拍友人的大腿,好像在安慰他什么似的。

「不过你也别太难过了,并不是每个小孩都像我这么精明。毕竟我家也有一个很迟钝的家伙,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他边说还看了一眼Vincent。Johnny一直站在铁轨旁,夕照映在牠雄壮的体型上,直到火车离去,牠才缓缓踱步走回我身边。我觉得牠看起来也心事重重。

「我们之后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Vincent牵回Morris的手,向我们微一鞠躬。我本来还想和他们去吃个饭还什么的,但一来我这边有两个莫名陷入低潮的生物,二来Vincent的表情也格外严肃。Morris大概看出我的不舍,他静静地说:「今天,是爸爸……是Lawrence的忌日。」

我恍然大悟,赶紧和他们道别。

我和John目送着两人一大一小的背影,往车站那头渐行渐远。我忽然想起来,Vincent的寿命是如此有限,如果照John的说法,这对父子最长最长也只能再做个十年。

世界上竟然有这种种令人感伤的疾病,有人什么都不做,却能长命百岁,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但至少他们在有生之年,能找回彼此。这世上有很多人,包括我在内,连十年的天伦也无法享有。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有些欣慰起来。

或许所谓亲情和血缘是可以分开来的,甚至不必是同个种族。就如Morris和Vincent,就如老是叫Morris「老爹」的雀鹰,就如我和我的友人。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走过去,从后头牵住了John的手,友人有些讶异地看着我。

「我们回家吧。」然后他说。

──那张鹰的素描,后来张贴在我家墙壁上,成为众多动物访客欢乐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