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拿你就去拿!那有这么罗唆,自己去想办法啊!」
作势扔人的动作,岱姬的反应如预期中激动,在她把床头的烛台给扔出去之前,三郎早已一溜烟的躲过门板,迳自奔至门外,领命办事去了。
钉的一声,烛台的尖头响亮而准确地钉在头部高度的门板上。
◇◇◇
威赫好像真的也有一点作用,起码半盏茶时段后,三郎就提著大包小包再度出现在房里,除了岱姬所要求的冰枕子和药包外,针灸、拔罐、黑灵膏、万精油等该出现与不该出现的东西还多了一堆,三郎丢了东西就尽快往外躲,却意外地发现恶妻竟没有再来追打他。
「岱姬……怎么了?」
虽然是神经某部份接不上脑袋,三郎对妻子的了解却是比任何人都要深厚。见到妻子的异常举动,不需言语就知道此刻事情已到了一种极为严重的地步。
「病人怎么样了吗……?」
回答是一阵沉默,然后是岱姬沉而著的声音:
「不太妙……比我想像中要糟得太多,」
咬紧下唇,岱姬背对著门板而坐,削瘦精壮的身影在烛火的反照下显得格外阴沉,第一次露出担心的神情,轻抚剑傲已然湿润的额发,银白色的头发在冷汗水濡湿下更显精莹。
按著剑傲额头,岱姬再次小心地测量温度,烫如炭火,只怕炭火都比他要冷点:
「他很少生病,苦难把他的身体磨得相当健康……或许该说耐摧残罢,但是这样的人一但生了病,就一定是悠关生命的大病……」
望著床上的病人双手紧握棉被,呼吸急促的分不清楚上一次与下一次的区别,脸上苍白如金纸,岱姬用她的大手紧握住那乾枯瘦弱的手臂:
「我怕他熬不过今晚……」
摆在窗口的一盏玻璃油灯,竟不知什么时候,在风的吹拂下,灭了。
─百鬼˙第三章完─
第四章 1
百鬼第四章
「活著不一定是件好事,但也不是件坏事,不是吗?」
◇◇◇
1
楼高九层,静立月光之下,高处不胜寒。
银色的剑身透过纸糊的窗户,在月光映射下发光,伴随著新鲜的液体自上缓缓滑落。或许是子夜的夜色过于昏暗,让人看不清不明液体的颜色;然而持剑之人残酷的眼神似乎明白告诉了旁观者,剑身上的色彩,只可能会有一种。
鲜红色。
红色的液体如瀑,在明亮剑身上化为珍珠般的颗粒逃窜而下,剑锷上是雕刻粗糙而同样染满鲜血的剑柄,覆盖剑柄的,自也是只染满艳红的手。
手被朱红衬得苍白,五指既瘦且乾,彷佛连一枝稻草都无法执起,然而和剑一体看去,竟是异乎寻常的相衬,找不到一点突兀之处。似乎这双手生来就该握剑,挥剑于天地间,以剑为傲。
上弦月,不适合杀戮的月形。今日原本该是阒黑的新月或如勾的弯月,然而那倒挂在天上的半月,竟如一抹笑容,妖异的笑容,在夜空中绽放光华。
同样的笑泛起,在持剑者的脸上,如果不是苍白脸上溅满比手腕还多的血迹,那抹笑容实如月,皎洁而平静。他笑,而且是微笑,当他靠近脚边伏地喘气的伤者时。
「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不要,不要啊……」
近于歇斯底里的疯狂,伤者已从惨死的他人身上承受太多的折磨:精神上的、肉体上的,惨叫的竟还是名年纪不小的俊朗青年,满身的旧疤,瞧来也是学武多年、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男人。
然而此刻名为勇气的神明竟一刻也不肯眷顾他了,恐惧简直要逼得他发狂,眼神已然涣散,失焦的看不清持剑的手已移到他面前,停步、垂剑、然后蹲下。
「你……」
才来得及吐一个字,额发已被对方拉起,对方的身形显然高大,竟将他离地提起,头皮绷得发疼。黑暗中,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因为月光而反光,反射出世间的种种。男人还来不及喊痛,就被那一双目光而震慑。
血红不似人的眼光,宛如审视猎物般狂野。
「阁下今年几岁了……?」
耳鸣的听觉传来这样的问话,令男子几乎以为听错,本拟自己应在与黑曜交目时身首异处,他的同伴无不是如此,竟然还能答话?他不能反应地眨了眨眼。
「二……二十二。」他茫然,天地像在旋转,自己竟一时记不起年岁。
「原来,你比我还大了六岁……都成年……你是那里人?」
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逆光中看不清持剑者的脸,混乱的脑子无法计算自己的年龄减六岁是多少,然而那该是非常轻的年纪。
「日……日出……我是日出人……饶……饶命啊……!」
突然想起此时自己最应该做什么,被提高的男人忽然高声狂吼。他应当是很久没有哭过了,至少在自己离家后。然而眼泪却在此时不受控制地扑蔌直下,四肢猛烈地颤抖著,一个健壮年轻的大男人竟当场痛哭失声,只觉头皮快被自己的体重撕开:
「拜……拜托你……我……很久没有和我父母见面……我想见我母亲,我想活著见我母亲……」
「原来是日出人。也难为你了,这楼在皇朝极西,离这里少说万里之遥,离乡背景的,真是可怜……」
持剑的猎人没有听见男人在哀求什么,或者把那求饶当成了音乐,只是无机地自言自语著,眼神看不出做作的怜悯,好奇地将染满鲜血的掌伸向男人手中的长刀,那是日出式的武士刀,剑锋洗髓寒冷,可惜剑再好也救不了主人性命:
「好棒的日出剑……这个小柄也作得很精美。」
唇角带笑,使剑的恶魔神情异常温柔。小柄是指藏于武士刀柄内侧的小刀,他将它轻轻解下,端详柄上精致的莳绘和铸工,柄的末端尚有副嵌名牌,其上落款「岱月」,使剑者语调柔和:
「这是你的名字么?『岱月』……还是剑的名字?」
「这……这是剑的名字,是我母亲和父亲的……」
未及答题完毕,对方将小柄迳自收入怀中,将男人提得更高,正好与他火红胜血的眼四目交投,他恐惧到连发抖都忘了:
「对了……你知道你是最后一个吗?」
男人全身背脊发寒,语声崩溃茫然:
「最……最后一个?」
「是啊……跟你一起到这儿的人,都已经牺牲了,宛如澄净的生命之泉呵,奉献给月光,取悦……我这把剑,取悦死神啊……呵呵,呵呵……」
近似疯狂的笑声,男人斜眼望著手中的待宰羔羊,步伐阑珊起来,癫癫倒倒地,忽地以三指夹剑,食指勾出,触碰那男人的下颚:
「呵呵……你不觉得非常有趣吗?而你……是今晚最后一项祭品……最美丽的祭品……」
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到底在讲些什么,那种近于诗歌的疯言疯语让他更加茫然。额发已被对方放掉,身子才落下一半,对方瘦却绝对有力的手再次探出,这回却紧紧掐住了他的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