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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141)+番外

只怕浪漫之神与这对夫妻无缘,三郎赶在岱姬爬起来去摸烛台之前,突地轻握岱姬手背,盈满皱纹的眼角逸出微笑:

「而且,我还有……岱姬。」

呆然放下二度举起烛台的一手,岱姬凝望著这位每次都令他气破肚皮、扔尽家当,整整烦了她三十年的丈夫,以往每一秒无不是看到他就一肚子火。

然而现在,疑似自己也患了感冒而神志不清,眼前的三郎竟然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可爱。

「你……」

茫然之中开口,岱姬缨红的唇纵然以届而立,仍是无限娇美,三郎不自觉地露出了期待的目光:

「……去死!」

原本以为娇妻这次就算不回个柔情万种的表白,也应该会温柔点儿,那知她的回答竟然是猝不及防的右脚一踹,紧接著就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例行杂物,如流星般往自己身上招呼。

「谁要你这么肉麻!老色鬼,老混蛋,老王八蛋,老不修!……」

第四章 2

2

无视于三郎已经平贴在墙上的尸身,岱姬喘著大气,双脚跨开,两只眼睛盯得大大的,一副想把人吃下去的模样。

「对……对勿起……」

脸贴扁墙壁,三郎发音不标准的道歉著,要不然接下来他就可能不只是标,而是标靶了。

岱姬原本真的是有把他当成标靶的打算,然而一方面是手边真的没东西可丢了,另一方面,一股情绪忽地涌上了她的心头,波涛汹涌,一如三年前她初闻自己唯一骨肉的死讯。

恨。

除了悲伤,她的情绪一直以来被更多的这个字给淹过。那种东西就好像醇酒,会逐步地损蚀人心,让人上瘾,虽然每每知道宿醉之后的痛苦,却仍紧抓著他不放,因为一放开,她就怕,怕自己会忘却掉一些她不应该丢失的事物。

「岱姬……」整了整被压扁的脸,彷佛确知岱姬心里所思,三郎的声音很嗫嚅:

「那天的事情……是谁也没有办法的。」

九月九日,皇朝的传统节庆「重阳」节,岱姬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每一个明细,都是这样的犹在昨日,才使她的恨意一辈子都无法消除。

「我……非报仇不可。」捏紧拳头,岱姬的五指劈哩啪啦的发出骨骼转动的声响:

「那天……死得不是只有天叶,还有多少的家庭,多少人的情人,妻子,父母,孩子……那是多少人的性命?而那魔鬼……却竟然下得了手……」

再也无法插进一句话,望著岱姬愤怒的脸,三郎只能用一种苍老的目光,静静旁观。

「锵」地一声,不晓得那来的手甲钩,岱姬将它重重的刺入眼前的家具,再转了转,似表示她的狂暴与决心:

「只消让我见到那个恶魔……我……就算是如今已经失去了力量,我……也要用这条命跟他一拼……」捏拳出血,岱姬将空著的一手插进发丝,眼中燃起罪焰:

「除了他,我这辈子其实从没有恨过什么人,但是唯有那个人……」

「岱姬……」叹了口气,一直以来,他就是没办法改变她在这点的执著,执著就会造成痛苦,这点他是再清楚不过:

「天叶会在那种地方被杀,一定有原因,对方就算……再残忍,再无聊,也不会没有原因的残杀天叶,更何况……」

「这些我都知道!」粗暴地扯著前额的发,束起的和髻已然散乱无章:

「但你听到那位来报天叶死讯的小公子怎么说的么?……他只能带回天叶的武士刀,那柄连你亲手所绘小柄都不见的刀,因为他的尸体,已经被,已经被……」

三郎默然无语,「皮肤尽被剥下,手足肢离破碎」,这是报死讯的那位陌生男孩唯一能说的出口的形描。他不愿再覆诵,因为他不想让岱姬再伤心一次,再崩溃一次。

「门流间腥风血雨,我又不是一般女子,这些我都明白,天叶好斗,我在他离开的时候就有预感,他必死于他人之手……」

岱姬仰头,茫然地望向天花板,天窗中隐隐约约地透出白瑕的月光:

「那天晚上,应该也是有月亮罢,天叶是看著这样的月光,忍受著极度的痛苦,在绝望恐惧中死去的,临死前还对著一样的月亮,在唤著我……」

「岱姬……」

「我可以感受得到,就算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是我们是母子,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无视于丈夫的呼唤,岱姬微带纹折的眼角露出坚定的火焰:

「所以……不管花多久的时间,多大的代价,我一定要找到那个虐杀天叶的人……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复,就算他是『魔剑』……也一般!」

一个字一个字充满恨意的声符撞入月光皎洁的天空,岱姬充满野性的脸仰起,对月发出了誓言的悲呼。

三郎其实不常叹气的,真的不常,万一不小心叹了气,他也会努力的把他吸回来,因为他觉得凡事只要叹了气,就往往会往最坏的结局走去。

但是如今他望著岱姬,竟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似的,深深地喟然了。

「所以,无论如何,我要救活他……」

不愿再多看月亮一眼,语调微转柔和,岱姬转过头去,先望向霜霜,再回望床上。目光忽地泛起一丝柔情,然后再转回阴冷,可是这回的冷却添了点复杂进去,或许,还有一些无奈:

「就算我不可能……手刃那刽子手,起码我必须要救赎这一……不,两条的性命,因为我已经没有可保护的东西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对他来说,岱姬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

站起身来,岱姬似乎疲累已极,毕竟已经大半夜了,见剑傲一时无事,正准备踱步到另一位病人身侧,身形却蓦然止住,原因是衣襬竟似一紧。

掉头往床上望去,果然是剑傲以手扯住了她的衣角。病人所为显然是无意识之举,只是犹如溺水的人想抓住一样东西,五指用尽最大的力道,都不愿放开那脆弱的一角。

岱姬的脸色温和下来,同时又触景伤情,什么时候自己的孩子也能这样抓住自己的衣襬,跟自己撒娇?

她也有点惊讶。没想到看似心智年龄成熟如七八十岁老头的他,神识不清之下,虽然力道并不大,只微微地牵著岱姬的衣襬,但其眷恋的感情之深,似乎已足以让她永远留下。

「婆婆……」

低头看去,虚弱而依赖的呢喃自口中逸出,剑傲侧过头去,双目紧抿,梦中的景象似有所转折。岱姬知道那叫唤的对象并非自己,自己只和他见面不到一天,但那一声叫唤之中,却充满了深刻至极的感情,除非长久而深邃的渊缘,否则绝不能造就这样的情绪。

而且,这小子就算在病中,潜意识里也没胆子叫自己「婆婆」,这点她很有自信。

「看来,他的实际年龄应该比外表要小得多,还是个孩子而已……」

假若剑傲现在醒著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痛哭流涕的抱紧岱姬狂呼终遇知音。岱姬边说便蹲下身,双手紧握住病人抓住她衣襬的手,使对方接收到自己想要给予他的温暖,虽然她如此地想再多给一点,但是对方的手已然太过冰冷,冰冷到岱姬似乎用尽全身的温度,都无法使之重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