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以上是我们『契印』的内容,你同不同意?」
盈满火焰的指尖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稣亚附手确认对造最后意见。剑傲望著他火山爆发前的脸色,也知道形势比人强的道理,目下保命要紧,遂一长叹:
「我同意。」
「算你识相,订约仪式终止。」
得意的扬起唇边,稣亚倏转严肃,双掌如掬起什么液体似地由下至上撩起,直到举高过额,方喃喃吐出诗句:
「以你伟大阿蒙之名,在真理与公正之女神玛奥特羽翼之下,阿蒙神的子民于此订立永生契约,以火为戒,永矢咸遵。您忠诚的子民……稣亚。」
火焰在已成黑色灰烬,犹带几点星火的契约文字下方署名,稣亚转向大叔:
「换你了,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假名可不行,一个人的真名即是灵魂的标记,在入冥府接受审判时,冥界之王奥塞里斯亦是根据名的言灵,来定夺死者的罪衍。」
「那么那位冥界之王必定是个闲闲领薪水的官员,只会公事公办,浑不懂得变通的道理,姓名是后天所给予的,乃身外之物,竟然只看姓名而认不出人格或人心,这不是太本末倒置了点?」
「你再多说一句。」
火焰在身后蓦然升高,显然剑傲污辱到对方的信仰,稣亚平静的沉默正代表著深层的愤怒。这无论在那一个宗教里,都是足以引起战火的严重情事。
「你就算这样对我也没用。」
然而要说剑傲最不怕的,就是威胁,表情一无所变的玩著指甲:
「我没有信仰,也不打算有信仰,众神对我来讲只是个屁。且况规约第二条,是不可打探对方的隐私,我的姓名就是我最大的隐私之一,你一开头就不遵守,这约要怎么订?」
稣亚凝视著剑傲不露一点感情的黑色瞳眸,似乎未从他适才的调侃中平复过来,半晌长长一叹:
「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彼此彼此。」恢复了笑容,剑傲回敬表情已逐渐和缓的人妖。
「那好,划押这种东西,也有对付不会写字之人的办法,」
不著痕迹地轻讽剑傲,稣亚恢复了点自信的笑容:
「你手给我。」
剑傲依言伸手,对稣亚的讽刺毫不介怀,已略略知道他的用意,伸手搭入稣亚手心。法师抓著他手,将他细长而乾瘦的五指贴近火之契约末尾之处,霎时苍黄的指节燃起烈焰,于稣亚花俏的签名灰烬旁留下了一行清晰的烙印。
火焰旋起旋灭,检视被火掠过的手指头,竟毫无烧伤痕迹,剑傲不禁大感有趣。
「仪式完成,双方领收契印。」
还未回过神来,稣亚用来挥洒火焰的单手一挥,黑色文字消融,飘散在空中凝成无数星火,聚结成难解的图腾文字,逐渐淡化后同时化作两道红流。在剑傲瞠目结舌之下,各自钻入两人体内,消失无踪。
「火之契约是很严苛的,」
稣亚举高手臂,前臂上手环似地镌刻了一道明显的黑色烙痕,而剑傲亦同。想起吼在手背上留下的月桂叶,大叔不禁苦笑,在这样被人强迫缔约下去,下次契印可能要刻到臀部去吧?
「以神之名立誓所订的契约,将会和你融为一体,如果有朝一日你背弃契约,无论程度,藉口为何,必受冥界之火焚烧而死。]
深知稣亚此言绝非儿戏,自己和人的羁绊又多了一椿,年轻的剑客不禁深深叹息。
「既然这样,我可以离开了?」
心中记挂霜霜的事情,他已经在这里耗下半日,决定不眠不休的打探百鬼门的消息。
「你该说『我们』,」稣亚强调似地道:
「才刚订了契约就忘了,若是你蓄意逃走,这个约定的法愿效力比你想像中的还强,你可不要当作儿戏。」
语调虽然仍是盛气凌人,但剑傲发现,威胁之中竟不乏关心的意味。似乎怕自己一不小给火焰吞噬了,不禁心中一动。
「是的,『我们』,」
不动声色地捏住胸口,剑傲很快止住异样的感受,淡然一笑:
「我的事情越早办成,越能早点强迫我去为你办事,不是吗?」
「慢著,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似乎颇为懊恼自己竟会输在这种地方,稣亚的口气既焦燥又沮丧,剑傲订约前那一著,看来打击他过份自信的自尊心甚大:
「约也已经签订完了,而且每一条都是在你同意之下,根据两造平等原则签下的。既然如此,你可以把那东西还给我了罢?」
「这世上比我聪明的人还多的是,只要有这种想法,就算被你智擒,我也不怎么伤心,」
善于察言观色,剑傲立时看透他心中想法,似乎安慰他的心情,不自觉的脱口而出。跟著嘴角泛起一个淡雅、戏谑、如微风一般的笑容:
「你现在摸摸你丢在一旁的衬衣口袋,那样你说的『印玺』应当在里头。」
他笑著,欣赏人妖惊怒交迸却又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只是衬撕裂你裙子的当下,见到那样东西收藏方式特别,临时起意帮你换了个地方而已。既然我自己身上藏不了东西,当然是借君处一用了,你难道没想过我一昏迷便被你缚住,那有时间找别的地方藏?」
稣亚真想立刻杀了这奸诈内敛的小子。
─百鬼˙第五章完─
第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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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句话不只适用皇朝的农人,似乎也挺适合形容以勤俭计较著名的天照城商贾。
才五更天,路旁丸子铺已纷纷搭起了竹架,各色商行、旅店,也彷若被天光催醒了似的,伸紧懒腰展开崭新的一天。
崭新的一天对任何人来讲,应该起码都是充满希望而愉悦的。然而有时候也有例外就是了。
「喂喂喂……你脸色苍白的跟纸一样,好像快死了似的,没事罢?」
「我只是没有睡好罢了……」
「谁叫你这么疑神疑鬼,真是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疑心病像你这么重的,我都已经和你订立契约了,你到底还在防我什么?」极度质问的语气。
「我没理由相信一个用法愿把我绑来,还以*的方式迫我就范的人妖,这叫警觉性,不叫疑心……而且我头好痛……睡不著……」一连串轻咳声。
「你别在这睡著,喂,快起来!那样我还要照顾你……」
初冬的清晨越发冷冽,寒风徐徐吹过家家户户门扉,促使它们紧闭起来。时近日出的新年,纯朴的民众在门庭悬上了短竹竿、草绳和玉串,向外飘扬入北风的召唤里,迤逦整条长街,为凄冷的季节,添上几许节庆将至的欢乐气息。
但是这股生气却一点不适用刚从和田屋溜出来,年龄看似相差悬殊的两位「男子」身上。拥有古铜色肌肤的英挺少年赤裸上身,扶著一个满脸阴郁之色、脸如金纸,一副病入膏肓的「中年大叔」,以近乎挣扎的姿态颠颠倒倒地从屋内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