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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188)+番外

神社前的圆形低台也一般火热炙人。上百支松明团团围绕,将漆成鲜红的低台染得更加明艳,形形色色的面具在态上舞动叫啸。有头戴敞蓑,背脊微驼,头脸却白得吓人的佝偻老者;有长发覆盖全身,身著白衣,捧著青灯狂笑的少女;女孩在低台上旋转乱舞,黏进肉里的金铃周身晃荡,而浑身绒毛的怪猫成群蹲踞在祭坛前的火盆,以竹制吹管疯狂地激起更大的祝融。

「跳哪,大家尽情地舞蹈,取悦付丧神罢!」

神社外的青松在热风中颤动,细看去,结实的果子变为成千上万的人脸悬挂树头,笑著闹著,间或发出尖锐的哄笑,低台下盘踞著一条条长似龙、滑溜似蛇的妖物;点缀空中的是许多飘动的火影,时似狐狸燃烧的尾,时如老者贪婪的面。不明的头颅在空中耽前不顾后的四下飞动,而神社残破的纸门,竟似也生出千百对眼睛,兴味而窃笑地静观眼前闹剧。

「跳啊,跳啊!」

「再火热些,再疯狂些!」

剑傲听到群妖热情的鼓燥,祭台中央的节目是他们欢呼的目标:

缀满红、黄、黑、绿四彩的色带随焰的热风昂扬,赤裸年轻的胴体以白色面具遮脸,面具神情愤怒狰狞,头上两枚尖角抗议上苍似地钻入天际,黑发乱似打从出娘胎便从未梳理。祭坛上少女竟只著件红色薄衣,以一无遮蔽的纤手捡起袖口,展开丰满的胸,无数的旋转构成一套舞蹈,似扑火的红娥在焰中挣扎,为祭典的情绪加温。

「猫又,我们要猫又殿的舞!」

一曲未毕,台上的表演者正要起袖再舞,忽地竟闻人如此鼓噪,煞时那呼喊便翻滚为浪潮:

「没错,猫又大人!」

「红姬大人的舞!红姬大人的舞才配得上付丧神!」

谁都记得上回的夜行之祭,猫又如何以一袭红衫颠倒群妖,快而不乱的舞步、不笑自魅的神情,就是八十多年前那一夜,唾手摘走祭坛旁数以千计的眼睛。祭典的火焰在那刻已毫无意义,因为最艳的一团火即是她的胴体。

尤其是舞毕时那一记充满挑逗意味的飞吻,从此让猫又蝉联八十年百鬼门的梦中情人。

剑傲看见猫又在闻言后朝身畔的青年吐舌一笑,埋入他怀中更紧,似在宣誓这团火焰从此的归属。

群众自然没看见他们梦寐的舞者此刻欹在他人怀中,喝采和催促的浪潮几要撕下整片夜空。台上的舞者显然十分难堪,张望著周围沸腾的群妖,无奈地向神社赭瓦上看去,似是在向什么人求助。

却见祭坛周边的火焰突地升高,然后蓦然漫灭。四下陷入一片黑暗,一个声音随之划破神社空气,音量大到盖过狂欢的人声和舞蹈,连成列伶人也同时停止了乐音:

「吵屁呀!他妈的全部给我安静!」

顺著这突兀骂词的来向,剑傲兴味地向神社瓦顶上看去,却见那上头遽然跃下二人,领路的一人戴著色彩斑斓、面目狰狞的鼬鼠面具,血腥的银光闪过那人的手臂,定睛看去,却是把弯月般锐利的青色镰刀,适才发话骂人的显然便是这人。

鼬面男人身后兀自跟著一个男童,约只有前面那人一半身高,手上却紧揽著一瓮比他头还略大一筹的褐色药罐。瓷罐上班驳的裂痕道出他岁月的痕迹,脸上一般戴著鼬鼠面具,却戴得歪歪斜斜,虽看不出他神情,动作却已把他的紧张怯懦表露无遗。

这两人都穿著纯黑色的日出传统平民服饰水干,袖口撩起,脚踏木屐,往祭坛上一站,群妖即往四周退去,足见两人慑众的效力不亚于猫又的舞蹈,只是形式和方法有所差异。

「猫又这婊子有什么了不起,他妈的不过就是脸蛋比其他娘儿骚!操起来还不见得比较爽咧,带衰的吵成这样,非要老子剁了你们给百鬼大人献祭?干!」

剑傲不禁大感有趣,他本身是十分欣赏这类语言的。虽然自己服膺骂人不带脏字的艺术,但人若能单靠这些发语词发泄怒气,世界想必会和平得多。

他又瞥了眼猫又,却见她脸色一变,望了望那青年。见青年并无任何特殊反应,随即轻轻一笑,回头凝望台上的鼬面男子,流露出当初毁灭黑乌鸦一门的灿然表情。

「般若,怎搞的,那婊子还没有到?」

那鼬面的男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双手附胸,大喇喇地往祭坛的柱子一靠,面具里的眼扫射适才跳舞的红衣少女。

「镰鼬二子大人,猫又殿奉命去上皇北疆灭了乌鸦门一众信徒,到现在还无声频。」

被唤般若的女子以衣袖拢起赤裸的身躯,盈盈鞠了个躬。

「妈的,那婊子不是说她一个人没问题,现在是怎样,被人轮奸到腿软回不来了是罢?那玉藻前那贱种咧?九十九殿不见……不能来也就罢了,为什么级位最高的两名『妖臣』也都没到!」

那镰鼬二子越说越是满脸阴霾,刚要再喝骂,却听身后嘤的一声,竟有人哭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那最小的镰鼬,双手仍紧抓著那罐破瓷,脸泪却已一滴滴顺著面具滚了下来。

这一哭,却让原本恶形恶状的镰鼬二子慌了手脚,连忙蹲踞到他身侧,神色尴尬,无镰刀的一手笨拙地轻拍他额头:

「别……别哭啦,小弟,是老哥不好,老哥不该这么大声……干,叫你别哭你是听到没有?……不……不是,二哥不是这个意思……妈的!般若,你来哄他,老子不知道怎么骗小孩啦!」

要不是现场的群妖个个脸色严肃,剑傲真想笑出声来,看来日出的妖怪倒不如人所想像的这般邪恶,至少那小镰鼬看来便十分有趣。但显然镰鼬二子不那么觉得,把烦人的小弟交给红衣女妖,他即刻转过身来,扫视神社一圈,随即以扩音器的音量狂吼:

「雨降!你这贱种,给我滚出来!」

此声一吼,几乎是同时,色彩缤纷的妖群中竟当真骨溜溜地滚出一人──的确是用滚的,因为来人身材不高,又带了件碍事的器物,因此难以从人潮翻涌的后排挤到坛前:

「小妖……参,参见,镰……镰鼬大人。」

滚出来的物体不止声音颤抖,似乎连身躯都在剧烈颤动。剑傲睁大眼睛,只见那居下的「生物」形貌神奇,他甚至无法确定那是不是人形,身材娇小,两只眼睛深深的内陷,却大如碗盖,几要占掉三分之二面容,踏著一双高脚木屐,身上则穿著日出僧人的敞袍。

然而真正引人注目的倒非他的长相,而是打头撑著一把可怜兮兮的破伞,参差的竹签、漏洞处处的伞面,而人也同那伞一般,死命在恐惧的神情上挤出卑恭屈膝的笑容。

「妈的,这么慢!是给人开苞了还是怎样?叫你干的事情是好了没有?」

镰鼬二子正眼不看他一下,眼光填满踞傲与杀意:

「不是叫你和垢尝、锅狸去找那婊子回来?怎么,现在那婊子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