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你这家伙算错了一件事,在火的领域里……」
双掌伸直摊开,玉藻前惊讶地看著稣亚在红色爪牙环伺的危地里,大摇大摆阖上眼睛。又一道大雷打下,将四下照得有如白昼。
似在沉思深奥的哲理,火丝焰片从四面八方缩拢,呼应召集前来簇拥他们的王,替代稣亚的视觉重新感受这世界。比开眼时更无犹疑地踏前一步,稣亚似乘热风破红浪,出手之处与旱魃长尾的方位无一丝偏差,未感受到事态严重,魃的独眼眨了眨,似对敌方的自寻死路额手称庆,长尾不避反迎,十数枚白色炽球变本加厉地迎向法师。
玉藻前本能似地闭起眼睛,不忍卒睹红烧半裸人妖的惨剧。
旱魃兴奋地仰天怪叫,满拟攻击对象必如以往般抱头鼠窜,却忽地察觉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尾巴传来拉扯的痛楚,直到被提升至与那双轻阖的眼相同高度,旱魃才惊觉被俘的事实。
雷声越砸越快,风虎虎吹送,满天黑云似已封不住破茧而出的水蝶,差一步便要以雨水攻击大地。
「你……没事罢?」
思考迟缓的妖狐不能反应电石光火的战局,直到稣亚钓鱼般将得手的猎物扛肩返回,他才惊觉慰问的义务:
「你果然是『原生力』的拥有者,竟能单靠术力的灵觉测知敌手……」
稣亚毫不保留地展露胜利的笑容,气势与美感兼具,那瞬间,妖狐甚至有拜伏的冲动。
「以我现在的状况,只消一个级数高点的妖怪,不定便可要我性命,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就是用火焰来对付我,失去视觉算什么?就是五感全失,凭著这家伙满身热度指引,我稣亚照样手到擒来。」
一把提起旱魃染满鲜焰的长尾,轻松地像在提白兔的耳,更验证了他的狂语:
「现在该怎么处置他,断尾还是烤熟了吃?」
「算了罢!断魃的尾好似砍去镰鼬的刀手,跟要命是同样的。这家伙妖力虽强,却缺乏智能,没有人化的本领,它充其量只是镰鼬手下一枚点火的棋子,为难他没有意义,还是放他一马。只不过就因为不懂思考,镰鼬从不让它相隔自己太远,旱魃既在这里出没,那就表示……」
玉藻前的推测确实有几分道理,刚眯著眼寻找百鬼之王踪迹,却被法师伸出的手给打断了。
「等一下。」
挡住他话头,稣亚突地凝视下方,往妖狐看似只有火海的推古街道望去,彷佛盯住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物。玉藻前还没见过他如此认真的神色,不由得询问:
「又是怎么了?」
不期盼这目中无人的族人回答,稣亚果然也不理他,推开立于身前的妖狐,稣亚竟反手将瑟缩一团的旱魃丢开,让玉藻前接手名副其实的烫手山芋。连叫都来不及叫,才来得及听见一声:「等我片刻,我去下头瞧瞧。」纤长的身影早已一跃而下,自行置身推古火窟的淹没。
「喂,慢、慢著……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往后谁倒八辈子楣,成为他的终生伴侣。妖狐不禁感慨起稣亚的我行我素,正要尾随而去,骤然倒下的屋瓦却挡去他泰半视线,洪水般掩向妖狐立身之处,惮于小主人的安全,玉藻前只得从权跃开:
「族人,你去那里?……下面很危险啊……」
叫唤早已无人回应。再回头时,恰见那头狂野的黑发消逝,在红浪赤潮之中。
◇◇◇
伸指弹去发梢一点星火,稣亚轻轻点地。
红莲将他包裹,他旋又破茧而出。下头的火势已然无法无天,祝融如雾,热度弥漫空气的爪牙,他咬牙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周围的民房竟已付之一炬,熊熊烈火如仰天咆哮的鼬,吞噬陆羽茶馆那条长街,一路延伸至推古神社。
「现在即使动用『原生力』,似也来不及阻住火势了……啧,」
微一阖眼,坐看自己统御的元素在眼前放肆,实在大伤他一向过盛的自尊:
「在我面前,竟胆敢如此滥用火神的恩泽……」
抛去内心伤害,稣亚持续往他跃下的动机奔去,就在一幢类似面店的倒塌建物下,稣亚清楚瞥见一个瑟缩的身影。
火光并不扰乱他视觉,再走近些,才发现人影竟是一双。
一名身著和服的妇人往梁柱处死命挪动,为的是保护怀中犹在襁褓的婴儿,不住低头哄著啼哭的幼儿,妇人抚著他稚发,在湿风中颤抖,这情景让稣亚想起那对多灾多难的主仆,正呆然间,却见残柱倾倒,激起漫天的灰泥碎土,瞬间将两张惊惶焦黑的面容没顶。
没时间容他思考,手掌一排,烈焰如烟波水画,千丝万缕地聚拢稣亚指间,暴戾狂乱的大火甫见稣亚,气焰陡降,顺服地循著他修长指尖的方向转移阵地。
「快走!」
稣亚低声轻叱,那对母女似的人物从黑烟中偷眼窥探,想要看看谁是救命恩人,却惊见火窟中阴影倒下,梁柱受不住火龙的掏空,霎时间一幢木造民房宣告末日。
「啧,人类就是这么麻烦……」
虽然本意不想弄脏身体,有严重洁癖的稣亚此时也只好勉为其难,赤裸上身与焦黑的火柱亲密接触,就算只是半幢屋宇,重量也够让他咬牙,黑色灰烬乱飞如流星,沾湿稣亚滴下的汗水。妇人惊呼一声,这才明白迫在眉梢的危机:
「快跑,往没著火的地方跑,我替你们阻住火势的侵袭,尽快往城外的方向去,别回头,也别多问,听见吗?」
以身躯护住暴起暴落的火屑,推古街道已成名符其实的烤箱。稣亚驾御火焰,同时也最知它的可怕之处。饶是吓得呆滞,妇人也明白此时并非迟疑时机,四十五度鞠躬,迳行日出标准礼仪:
「多,多谢您,愿若叶的新月永远照耀……」
「别罗唆了,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投回火坑去,快走!」
妇人见他说的凶狠,连忙抱起怀中的稚子,不忘回身点头,随即往街尾踉跄奔去。
稣亚对天照城的政治并不熟悉,否则他应认得在妇人偶然露出的臂上,那代表若叶藩主的倒黑色新月。
正安心瞥过头,稣亚丢去肩背压死人的重量,还来不及寻找玉藻前的踪影,妇人的惨叫声便先一步划破长空,焦雷骤响,截断后半声尖叫。法师连忙回首,却见一只素手自拢袖中垂下,妇人浑身浴血,另一手仍紧抱稚儿,空下的一臂已颓然落地。
「怎么……?」
莫非是给断柱压断了手臂?稣亚急于看护妇人的灾难,那知才一动,银光夹带剧风却阻断他的前进,胸口一凉,竟是一道血痕。
「你奶奶的,那里来的裙货,敢管我镰鼬二爷的闲事?」
几乎和骂词同时,身著深蓝色长袍的身影映入眼帘,宛如鼬鼠的面具遮蔽了神情,来人的右手显示他的种族,并非人类的五指,而是把令人望之生畏的银色长镰:
「干!你回不回答?发什么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