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声音斗地拔高,剑傲微笑开展,作势在他胸口一推,镰鼬发出一声溺死前的闷哼,随即垂头不省人事。
「哎呀,晕过去了……我都还没动手呢,真奇怪,」
露出一抹天真无辜的笑容,剑傲佯作讶异地放脱二子身躯,让他碰地一声倒回地面:
「稣亚,你是不是鞭子下迷药,怎么我才和他说几句话,他就失去意识了?而且又是吐血又是呻吟的,好可怕,你到底作了什么?」
稣亚一时气窒,剑傲竟然先下手为强,抢了他的疑问。他不是白痴,隐隐也知道是他动了手脚,但是二子只被他摸几下是实情,自己晕过去也是真的,实在找不出剑傲辣手催鼬的证据,反正镰鼬的惨况他不同情,也没有知道原委的必要:
「谁知道,他晕过去倒好,省得我亲自动手。」
再不理二子的状况,稣亚掉头走向妇儿的尸体,街道两旁的火焰如扇,煽起稣亚一头飘逸的长发。他在那对妇人婴儿旁蹲下来,戴著荧惑的十指平放婴孩额头,喃喃吟诵起什么来:
「你的司祭们在黎明时出来/以欢笑洗涤了心/神圣的风带著乐音,吹过了你黄金的琴弦/在日落时分,他们拥抱了你/犹如每一片云,从你的翅膀上/闪现著反照的色彩……」
剑傲只是静静看著,直到他重新睁开眼来,双手离开,这才轻轻插口:
「你们宗教信仰不同,恐怕你的祷词,没法送他入永恒。」
「这是『死者之书』的箴言,是对自然生命的祝福,和信仰无关。」
稣亚冷冷地反驳,对于搭档的冷漠回敬以责备:
「你既有时间在旁边观赏,为何不早些下来援救?每一个尚未成长便夭折的生命,都是对于自然万物的诅咒,你懂不懂?」
「我又没这能耐,三脚猫功夫,下来徒然送死罢了。我死了,那契约要怎么……」
还来不及把这可能将稣亚气死的诡辩说完,似是看见了什么,剑傲的目光望向地面,忽地闭口不言。
一枚白色,长约寸许的事物,就掉在妇人惨不忍睹的尸身旁,映著火的馀光。稣亚看剑傲眼神认真,目不转睛地逼近那物体,不禁随口问道:
「怎么了,那是什么东西?」
「这该是……折扇一类的东西,在日出,又被人称为『桧扇』,」
缓步靠近,剑傲边回答边弯腰拾起那险些被火海吞噬的扇子,小心翼翼掸去上头木灰,随即抿唇:
「这倒奇了……」
「一个东土女人带把扇子,这是很寻常的事,有什么好奇怪?」
稣亚凝眉,凑过去一道看剑傲展扇,却见扇骨为乾净的纯黑色,似是檀木所造,扇面由桧木缀成,前后竟有二十五桥之多。扇柄下垂满丝线,扇上虽一无丹青文字,仆素中却隐隐有股高雅之感,令人望而生畏。
「不,不是带著扇子奇怪,而是这桧扇……」
剑傲将五指抚过扇骨前端,白绢上清楚地刻印著一枚图腾,黑色倒新月如反映顶上的月光,栩栩如生:
「在东土,不论是日出亦或我的故乡上皇,扇子都不仅仅是煽凉的工具,而是身份的表徵之一,上皇常用来御赐臣下,公卿名士也以配扇相高;如果我记得没错,扇桥越多,代表身份越高贵,二十五桥的桧扇已是贵族的专利,这小姐从服饰看来不过是平民,为何会持有这样的饰品……」
「难道这女人是贵族?」
稣亚一呆,再次好奇起这搭档的身份,看似不学无术,杂七杂八的怪知识倒是懂得不少。剑傲并不答话,一如他在沉思时的习惯,好半晌才自言自语起来:
「日出武士世家都有其代表的『家纹』,黑色新月,恰巧是若叶家族的家纹,但是……」
世间比人妖耐性更差的人恐怕不多,不明白剑傲的思考点,稣亚正想催促回神,屋檐处突然的叫喊却打断了他:
「族人──族人!你在下面么?火势太大了,我在设法──设法过去,你能不能帮帮忙?你还活著吗?喂……」
听到唤声,剑傲蓦地从思绪中醒觉,一惊抬头:
「那是谁?」
「哼,看来那个笨蛋保镳总算找到路了,」
遥望玉藻前狼狈拍开掉落付丧身上的星火,稣亚的语气极其轻蔑:
「那只狐狸也真是的,就这么点火,竟然也阻得断他。我劝你还是别见他,免得被他的迟钝活活气死……」
「你说得对,我是不会见他们。」
顺手将桧扇收入腰际,剑傲掉头便行。反把稣亚弄得一愣:
「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说过……」
剑傲骤然回首,与他四目交投,登时止住他的疑问。
「稣亚,多谢你把他们引来,现下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感受到握过来的手乾涩而僵硬,稣亚第一次惊觉这看似冷静的搭档竟也会紧张:
「记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离开这附近,也别让他们离开你身畔,算我求你,好么?」
黑墨的瞳像要吸人入醉,剑傲的眼神具有教人照单全收的魔力,害得稣亚忘记自己最初的疑问,直到他的身影嵌回黑云翻飞的夜空,他才惊觉要叫住他,却发现他的搭档抢先停下脚步:
「喔,我差点忘了,稣亚,这东西该还给你!」
正愕然间,却见剑傲笑著往怀中掏去,翻搅半晌,终是揣出晕厥已久的黑色生物。
蜷屈的身体颤抖,抛回稣亚手中的蛇类生物气若游丝,好像曾经历过某种难以抹灭的恐布记忆,虚弱蛇眼可怜兮兮地瞥了主人一眼,随即垂头晕去:
「沙……沙勒曼德……!」
欣赏宠物主人难得的瞠目结舌,稣亚的表情像在聚集*,然而召来世界毁灭的罪魁祸首,却早在暴风雨来临的前一刻跃上屋檐,逃窜无踪。
而毫不知情的代罪羔狐,恰巧在此时突破烈焰阻挠,一拍族人因狂怒而颤抖的背膀。
◇◇◇
仅管猫族的体力一向优越,她也需承认自己吃不消。剑傲简直是刻意与她玩捉迷藏,明明已在眼前现身,下一秒又钻入巷弄中;忽而在屋檐上朝她挑衅,转眼又没入推古火海里,饶是猫又素来冷静,也不禁要怀疑剑傲是否老鼠转世,竟让她的猫爪无处施展。
而现在,那该死的鼠辈再次失踪。
任由她和诚在街道上吹冷风,剑傲已然许久没有现身。风卷秋落的残叶,猫又拨开雨幕,小心翼翼再转过一个街坊,依旧是空无一人:
「这个人,究竟有何打算……」
自幼惊滔骇浪的环境,让身为红姬的她培养出良好危机意识,明明是那上皇人以付丧的安危诱己相随,理应现身带路,怎么反倒躲了起来?
「人类……族裔这么多,个性也有千千万万种……诚,或许你们才是重生大陆上最难捉摸的种族……」
彷佛安慰似地,身后大掌搭上她肩头,松木色的瞳不说一句话,只是眷念地凝视著,猫又捏紧手中苦无,回头笑了笑。真没想到,以往她一直以为,只有握于掌中的武器,才是世间唯一可信任的事物,然而如今它的份量竟变得这样轻,让她觉得就是抛去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