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和二子相同的面具,自屋宇和大火间步出的显然也是个妖怪,然而比起二子,来人气势凝稳、目光深邃,似乎往那里一站,那儿便是他的王国:
「许久不见啊,妖狐……不,如今该称你玉藻前『大人』?」
带著鼬面的镰鼬大哥如往常般慢条斯理,缓缓弹了弹身上的尘灰。
「那是谁?」
毫不客气地以手肘叫醒呆住的妖狐,稣亚挑眉:
「刚才来了一只小的,吃得苦头还不够,想再来一次吗?」
「不要轻举妄动!族人……他不是个简单人物。」
伸手拉住稣亚的鲁莽,妖狐的手心尽是汗水,带著他退后一步,这才淡淡开口:
「好久不见,镰鼬。」
修长的身影未及答话,却见来人的水干下襬一动,一个同样戴鼬面的小妖怪躲躲藏藏在身后,手挽一罐黄浆,脸上似乎无时无刻不涕泗纵横,正是镰鼬三子中最小的幼弟。
「您还是像以往一般惜字如金啊,玉藻前兄,」
取出帕巾,轻轻拭了拭受星火溅黑的面颊,镰鼬蓦地向两旁一挥手,笑道:
「我们这么久没见面,小弟想你的紧,你却如此冷淡,这叫小弟情何以堪?各位说,是么?」
却听笑声四起,竟是从街头巷尾向玉藻前所立之处聚拢,稣亚凝起了眉,只怪两人都非熟习体术,竟没发觉在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被火把所包围。玉藻前再退一步,却意外地触及两只冰冷的长腿,还回原形的不明妖怪伸直覆毛的八爪,虎视眈眈地挡住妖狐去路。
浓郁的血腥气与火煤味混杂,来源是每一个被鲜红覆盖的群妖,连纯净的雨水似乎也洗刷不去。玉藻前脸色霎白,稣亚倒是异常安静,自信的眉微微一挑,只是附手不语。
「哎呀,天哪,玉藻前兄样,在你怀里的是谁?莫不会是九十九大人罢?」
镰鼬的口气惊讶得夸张,那是此语却让整个著火的街道更加沸腾起来,群妖争先恐后的挤向前排,为的是一睹付丧的存在,一时惊愕叹息声四起,稣亚看见部份妖怪竟席地而跪,向那小女孩行日出最隆重的大礼;部份却往镰鼬处靠拢,眼神警戒,全指向街心的妖狐,但大多数人只是脸露诧异之色,退开妖狐和镰鼬对峙的核心,袖手旁观这场狐争鼬斗。
「原来九十九大人还好好的活著,真是付丧神护佑!」
镰鼬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情势,神色由惊转喜,夸张得让人不舒服:
「玉藻前大人,您忒也太别扭了些,怎么好端端把大人带离阴阳寮这般久,也不通知大家一声?可知我们这些妖仆为了『贺礼』的事焦头烂额,以为九十九大人有了什么不测……小妖并无诅咒大人之意,付丧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自是安然无恙。不过妖狐大人,不是弟造次,您是否该解释解释?」
说著转向圈外的群妖,高声问道:
「各位说是么?」
「喂,妖狐,你干什么把大人带走?」
「不定付丧大人被他挟著,你没看她昏迷著吗?」
「要是惹怒了付丧神,该怎么是好,唉,百鬼的末日近了……」
不用镰鼬提醒,底下早已议论纷纷起来,无论是故意或真心,玉藻前的个性本就柔软,加上带走付丧此举他本就有些不安,面对众妖的指控,妖狐更加不知所措。只得无意识地抱紧了付丧,嗫嚅道:
「我……我只是……」
小镰鼬抽咽一声,混杂在呜咽的火光里,为气氛添加一份阴森。但他不辩解,受不了的却另有其人,一直附手在旁的稣亚突地一步踏前,推开了僵直当场的妖狐:
「有没有搞错啊?狐狸笨蛋,你给我走开。」
实在看不下去,本来不想介入旁人的战争,稣亚瞪视著镰鼬的眼睛,声音凝稳中带有惯用的讽刺:
「我不管你是谁,不过你还真是了不起啊!路上遇到老同事,看见他抱著你们的小女孩,就可以马上断定是狐狸带著小女孩远走高飞。这倒奇怪了,你这鼬鼠怎么不猜是小女孩被人害了,被敌人掳走了,狐狸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把她救回来参加夜行?否则他和小女孩私奔得顺利,干嘛找死跑回来?狐狸,你说句话。」
稣亚一撞妖狐手肘,狠狠瞪了他一眼,玉藻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连忙颔首。稣亚冷冷接续道:
「你这样说,简直就像你本来就知道小女孩被这笨蛋带走似的,嗯?」
「阁下是谁?」
甩甩帕巾上的脏污,镰鼬连抬头都没有,迳自擦起另一手的脏污:
「恕小弟记性不好,怎不记得百鬼门里有阁下这号人物,还是玉藻前大人的朋友?」
「我是谁不重要,你们寻小女孩寻了这般久,是不是应该赶紧迎接她?还是你这鼬鼠比较希望延误到太阳升起,让你们的什么玩意神生气,一把火杀了你们全部?」
稣亚的话显然有某种实质功效,不少旁观的妖怪暗自点头。
「阁下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提及小女孩,狐狸什么的,不知阁下在说什么人?哎呀,莫非阁下是这样称呼九十九大人……」
徐缓的音调,镰鼬丝毫不为稣亚的反讽所动。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我稣亚是阿蒙的信奉者,又不是百鬼门信徒,要不是可怜这笨蛋,我才懒得理你,」
稣亚比他更无视礼仪,附手后退,冷然朝玉藻前道:
「喂,狐狸,你自己倒是说说话,我不想理你了。」
玉藻前深吸口气,轻轻将怀中女孩高举。付丧苍白稚嫩的面容在火光下更显娇弱,似乎被火光唤醒,眨了眨眼睛,微雨之下,两人的身影显得更加飘忽,彷佛风一吹便要御风而去:
「九十九家的嫡传亲系在此,镰鼬之首,身为妖仆,你不跪下迎接么?」
语末修眉一凛,稣亚看见他的背脊微微颤抖,似是强自镇定,心不禁微讶,想不到妖狐对这鼬鼠如此忌惮,再看一眼群妖,显然也是对于镰鼬的敬畏大于玉藻前。除了少数已跪伏的妖群,大多数的百鬼门妖怪神色飘忽,似是不知该靠去付丧身畔,亦或在镰风下望风披靡。
「迎接付丧大人,那当然是需要的,小妖对百鬼门忠心耿耿,一向不擅离职守。付丧小姐失踪,小妖费尽千辛万苦,寻遍天照城郊,妖狐大人可曾知道?」
镰鼬的声音尖锐而缓慢,刺得玉藻前一痛:
「如今您带著大人现身,像个没事人一般,付丧小姐还不知是受挟或如何,却要百鬼群妖向您致意。玉藻前大人,在确认九十九大人旨意之前,您是否太过急躁了些?」
连续两个问句,弄得玉藻前紧咬下唇,心知镰鼬明知付丧身中咒缚,无法神志清醒为自己辩解,心中大感愤慨。
镰鼬的淫威在门里向来如日当中,除了少数接近作古的耆老,群妖大都听信于他,只消他滥用众意,将诱拐首领的罪名随意安插,他就是百死也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