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我们不妨也问问付丧神,他要什么样的继主,他要将贺礼赐给什么人?这样的人,真是祂所眷顾的么?」
罔顾女孩的阻拦,镰鼬索性跃上被火烧断裂的横木,居高临下,举手投足为将熄的灰烬煽风点火,妖群中早有支持镰鼬的党羽,刻意的呼应几要吞噬付丧微弱的抗辩。原本心存观望的族人,听见付丧受扭曲的自白,信以为真的妖群受音量所蛊惑,翻身加入反抗的浪潮:
「把不受神眷的继主赶出百鬼门!」
无视于狂雷和暴风,百鬼的情绪随加大的雨势而越发淋漓,女孩和妖狐的身躯已被妖群淹没,稣亚的角度已无从窥视,只看得见镰鼬的长袖在风雨中挥舞。神情大急,稣亚箭步踏出暗巷,就要前去解救妖狐主仆的危机,然而行动不意外地再次受牵制,稣亚一咬牙,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放手!信不信你再如此纠缠,你的手将烧得连骨头也未剩一根!」
「冷静点,法师,你冷静点。」
与火焰操纵者的激情成强烈对比,剑傲不是只是水,简直是死水了,从情感到行为,无一丝流动的迹像,只是陈述最为客观的事实。
剑傲冷眼看著妖群向付丧层层逼近,已有人攻击委顿于地的玉藻前,只消有人打个先锋,九十九家唯一的嫡传便要香消玉殒,百鬼将如前世某个混乱的时代般,再度掌握京都千万生灵。
「你再阻止我,那笨蛋狐狸就要……」
「我没有说不救他们,」
手如铁锢,剑傲依旧固执地束缚稣亚修长的手臂,他注意到那双深邃的黑眸眯了起来:
「只是救人需得看时机,否则救人不成反害己,稣亚,请再听我最后一次……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还来不及反驳剑傲的判断,两人忽觉环境的异样──街心的气温竟开始降低,速度比呼啸的北风还迅速。离核心甚远的他们感受尚如此强烈,围在付丧周围的妖群更不必赘语,宛如将空间置换作极地,以女孩为圆心,流动的水洼渐次冻结,竟化作一片薄冰,铃当般坠入人间的雨点受冷风一吹,顿时化作霜雪降临大地。
「什……么?」
妖族们惊于这样的改变,镰鼬的吃惊却比他们更剧,只因他够老,老到明白付丧从出的渊缘,明白藏于她身上另一个强大的力量。只来得及看见女孩夺眶而出的泪水,镰鼬的胸口突地被千丝万缕冰凉所穿透,那是雪女的银发丝,寒意刺进血管,面对冰雪的制裁,他只能选择屈服。
「妈妈……」
付丧的眼帘轻阖,泪水挂在眼角,晶莹如万年冰珠,白姬的眼泪。半身的妖血涌遍躯壳,属于人类的黑色童髻在风雪中伸长,受雪色所染,母亲赐与的天赋凭藉发色重生,现在是雪女的故事,扎入镰鼬胸腹的的银色青丝彷佛这样诉说。
「唤醒雪女的原因……『背叛与欺骗』……吗?」
抚著被苍发重创的胸脯,镰鼬的语气首次有些自嘲。求取生存的代价真是重大,他带著这样的感叹,然后便委身倒于逐渐堆积的雪花中。
群妖四散躲避,从雪堆中伸手求救,似乎连冰雪的中心也无从控制白姬泪水的威力,沉淀数代的嗔怨集于一朝,与今夜袭卷天照的雨势一样疯狂。从天空鸟瞰,被雨濡湿的天照城就这一处陷入冬季,若是有人凌空见了,必定传为千古奇谈。
局部的低温就属稣亚最为吃不消,咬牙避向暗巷的深处,尽可能躲过这一波恶耗。
「现在是什么风向?」伸手替搭挡排开波及圈外的飞雪,剑傲在劲风中高声问道。
「笨蛋,你现在还看不出来?雪……雪的方向这样清楚,由北而南,要……要不是我们站在北首,这下子就像他们一样给掩埋了!」
「顺风……是吗?」
不知是否错觉,还是剑傲过于乐天,虽然一现即灭,稣亚竟似看见他的微笑:
「现在听好,法师。」
「怎么?」是命令而非请求,稣亚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强势,不由得一愣。
「一听我号令,你就去搀起妖狐和雪女,然后迅速退到后方,不管我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理会,明白吗?」
「为什么?」搭档的作法一如往常让人费解,稣亚抗议:
「你手断了吗?为什么不是一人搭救一个,这样岂非更有效率,成功率更大?」
「你先别问,照我说的做就是了,」矮身避掉扑天盖地的白色,剑傲的瞳在眼眶中冻结:
「我有我该做的事。」
冰雪的力量足以让在场任一人掩面,此时人们才真切感受到白姬传说的伟大,虽是尚未成熟的稚儿,苍白的身形在暴风圈中气势依旧,神态依旧。来不及逃躲雪崩的妖群惊声尖叫,下半句惨吟已被雪女的悲愤所掩盖,风雪悉听号令,付丧的神形唯我独尊。
「夫人……」
玉藻前迷蒙地眯起眼睛,彷佛见到了久远以前,那位白衣白发的少妇,以己身的眼泪洗去情人背叛的罪责。意识不禁模糊,虚弱的病体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冲击,血丝淌出金色唇瓣,终于也学镰鼬一般,全身倒入堆积成山的雪白摇篮中。
「就是现在,动手!」
几乎与妖狐倒下同时,剑傲低沉的声音与行动同时拉弓在弦,以击掌的方式疾射而出,稣亚的反应一向卓绝,看准玉藻前晕迷的方位,抢在落地前便一把攫住那高大的身躯,甩手将他抛上肩头,回头寻找搭档的踪影,却已失焦在风雪中。
稣亚无奈,开始在风雪中扫描小女孩的方位,却惊觉那娇小的身躯倒卧在雪地里──太远了,他一咬牙,百鬼门的妖族虽给大雪解决泰半,馀数却也甚为可观。意识到外来客的介入,机伶的小妖早已招呼聚拢,稣亚只来得及抱起气力用尽的雪女,就已身陷百鬼的重围之中。
「该死……!」
来不及解下腰间长鞭,尖角白面的红衣般若已从包围的妖群里窜出,森然的指甲在臂上刻下血红。稣亚吃痛,耽于保护族人的安危,贫乏的体术也让他无从逃躲,只得在心中诅咒搭档的倒行逆施,以瞪眼代替听天由命的表示。
「我知道各位很忙……但还是稍微理我一下,好吗?」
回头看去,稣亚不得不配服东土的武学确有一套,竟能在此兵荒马乱之际将声音送至每个人耳中。一声嘹亮的嚎哭吸引他的目光,付丧倒地后风雪也随之减弱,雨水再次滋润众人,穿过雨幕,稣亚不意外看见搭档万年如一的神情,却惊于他掌下啼哭的男孩。
那是镰鼬三子中的稚儿,拥有治愈能力的小镰鼬。
早在他弄清楚情况前,培倒于松雪中的镰鼬兄长早已先一步跳起,似乎兄弟连心,不用那抽咽的哭声,小镰鼬的惧怕尽数透过心灵传递给大哥,足以支撑他受雪女重创的身体,集尽馀力的镰风重现掌中,扑向胞弟被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