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五占本纪(232)+番外

『上弦月,不适合杀戮的月形。今日原本该是阒黑的新月或如勾的弯月,然而那倒挂在天上的半月,竟如一抹笑容,妖异的笑容,在夜空中绽放光华……』

「原来如此,用『岱月』啊……」

认出当初三郎差点送给自己的日出长剑,剑傲的声音缓慢,却讽刺入骨:

「真是可怜……即使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还是想用精神胜利法,以儿子的遗物和仇敌一战,一方面觉得『冥冥之中必有相助』,祈祷奇迹发生;另一方面,即使不幸往生,也算对亲人有份交代,两位的儿子『九泉之下也该含笑』……是么?」

岱姬不说话了,将骂词以行动和眼神替代,剑傲看得出来,愤怒的母亲此刻对报仇已再无迷惘。

「这样才有趣嘛……风魔小姐不请帮手?」

「对付你这种人……」

似模似样的日出剑起手式,剑傲只看见岱姬脸上的阴霾,身躯微蹲,碎步前驱,岱月的出鞘同时也擦开了战争的火花:

「还用不著玷污旁人!」

破水来的声音激昂,显然对方体术极佳,步步都在水洼里留下明显的足迹,岱月的速度也不输加大的雨势,刹那间剑尖已掩至剑傲身前,怒意昂然的脸逼近始终悠闲的剑客,瞄准点即是胸腔偏左的致命伤:

「你去死罢……!」

『同样的笑泛起,在持剑者的脸上,如果不是苍白脸上溅满比手腕还多的血迹,那抹笑容实如月,皎洁而平静。他笑,而且是微笑,当他靠近脚边伏地喘气的伤者时。「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不要,不要啊……」』

「这样不行的,岱姬小姐,」

连拔剑相抗的也无,剑傲只是轻轻向旁一闪,优雅地如在雨中独舞,岱月的獠牙登时刺向空处。一击不中,岱姬不愧曾为梁上客,反应机敏,回身便补刺一剑,雨幕被岱月的侵入当堂劈开,足见此剑的力道。

满拟敌人就算这次不出剑格挡,也该避得仓皇,然而剑傲的回敬却无对等积极,长剑是出了鞘,目标却不是岱姬的攻击,而是单纯以剑支地,一个旋步,雨幕在身后合拢,岱月再次无功而返:

「日出剑和上皇剑、西洋剑都不相同,伤敌的方法也大相迳庭,风魔小姐可得小心,剑的脾气向来不好,若是您不和他相知相惜,该样武具不但不会助你,反而会对主人不利。」

根本听不进他微带调侃的警告,岱姬索性在空中翻身,听声反剑,递入大雨的另一头,横扫就是当头一击,眼看那头黑白交杂的发丝就要被剃得乾净,这回的情况却更让岱姬吃惊:

「日出剑因为他厚硬而微弯的特性,伤敌的标准方法,应是拖砍而非刺击,」

敌人前一秒尚在眼前,下一秒已从影像化为声音,更令岱姬呆然的是,那声音竟从身后传来!还来不及转身补救,一只手已温柔地拂上「岱月」的剑刃,单手将刃锋顶起,力道大的让岱姬无从抗拒,剑傲的手自刃头往下游移:

「看著,日出剑最适合伤人的地方,是在刀头以下约莫六英寸的微弧处,不是尖端也非根部,岱月是单刃剑,风魔小姐这样盲目挥砍,恐怕到时伤到的是自己而非敌人……」

语调轻松,剑傲两指夹住利刃弯处,神态像单纯的教学。岱姬却怒于这样的污辱,不等剑傲说完,趁著得来不易的近身,竟将岱月当短刃用,直接从侧腹向后攻击嚣张的对手。

「我说过,如果不去理解剑、体谅剑,而纯粹只是将他当成杀人工具的话,非但伤不了人,反倒会被其反噬……」

连低头望一眼也无,剑傲瞬间将长剑交手反握,剑尖垂直向下,威胁腹部的岱月与剑脊撞击,「叮」地一声清响,在岱姬未及反应下拨指一勾,单刃登时反转,被剑身轻轻一拍,「岱月」的长刃随即六亲不认地没入主人的侧腹。

啪地一声,「岱月」先于主人落于水洼中。

惨叫声划破黑暗的夜空,岱姬的鲜血很快被雨水冲淡,好在她反应快,意识到剑柄尚为自己力所能及,千均一发之际将致命的刃锋向外推回,否则现在已被拦腰切半。饶是如此,利刃还是在她侧腰切下一道深及寸许的创口,排山倒海的痛楚混杂著雨的湿黏,岱姬在地上一滚,即使不愿意,下肢的虚弱终是让她在敌人面前跪倒下来。

「岱姬!」

关心情切,似乎曾被妻子勒令只准旁观不许插手,三郎还是朝水洼踏出一步,想要上前搀伏,然而妻子百忙中的回眼却逼住了他,神色痛苦,她压紧血流如注的腹部,那双微显苍老的眼睛却以累积多年的霸道代替行动将他喝回。然而真正阻住三郎脚步的却不是那些淫威,而是妻子向来赧于表现,深藏在心底的柔情:

「岱姬……」

「很痛吗……?」

满意地看著丈夫退回檐下,温文儒雅的问候却传至她伏地的喘息声中,腰被剖个洞自然非是好玩的事,岱姬无力回答,只能以疯狂的眼神表示怒意:

「被自己的爱剑创伤的感觉如何,风魔小姐?那剑是划偏了点,都要怪这天雨路滑,瞄个胸腔也失准,让风魔小姐多受痛苦,在下真是万分过意不去。下回必定多加注意,一剑毙命,绝不失手。」

『他应当是很久没有哭过了,至少在自己离家后。然而眼泪却在此时不受控制地扑蔌直下,四肢猛烈地颤抖著,一个健壮年轻的大男人竟当场痛哭失声,只觉头皮快被自己的体重撕开:「拜……拜托你……我……很久没有和我父母见面……我想见我母亲,我想活著见我母亲……」』

岱姬恨不得自己的肺给摘去,才不至在敌人面前因呼吸困难而喘息,半身被回流的大雨浸湿,她挣扎著欲从潮湿滑溜的地面撑起身子,粗手乱爪,忍著侧腹的伤痛,摸索掉落地面的岱月。就在手指将触未触之际,岱姬的眼前猛地站立一双长足,重重将岱月的刀刃踏入水洼。

还未来得及怒骂,足的主人已先行发话,声音来自高处:

「现在小姐该明白,剑不是这么好使的武具,可不是么?」

声音随之逼近,剑傲弯下腰来,轻轻拾起岱月沾染血迹的剑柄,注入铸剑者耐心与智能的刃虽经多方磨难,雨水洗涤下仍是锋芒毕露。以苍白乾瘦的指轻轻拂过,剑傲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叹了口气,随及又恢复那笑靥:

「这剑真漂亮,月山先生也算是有眼光,知道它属于令郎是委屈了,这才有意相赠,可惜……」

无视于岱姬咬牙切齿的瞪视,剑傲缓步走近她愤然前伸的掌,拿著岱月的手腕一转,剑刃直刺而下,贴著她手指没入泥地,溅起漫天血花:

「可惜这玩意儿就是倒贴给我,我也还看不上眼,别说日出的剑术本就一文不值,乡野村夫的肮脏货,就是典当也未必有人肯要,风魔小姐若是宝贝,在下就还给你罢!」

侧脸被弥漫而来的烂泥所浸湿,岱姬怒极反笑,且是狂笑。见长剑依言抛落自己面前,心中反而镇定下来,更多的情绪掩盖掉身体的疼痛,吸一口凉湿的空气,年迈的母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抬起头来,蓦地神色一紧,腹部漫延而来的疼痛又迫使她坐回水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