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档?」微笑著摊开掌。
凝视那张手掌,不屑地将手臂甩上:
「废话。」
两只不同颜色的掌在冬阳下交握,虽然外表的差异是如此之大,然而他们都隐隐感觉到,有某种足以羁绊一生、憾动彼此的事物,已在这筑起的桥梁间渐渐滋长、渐渐茁壮。
「乾──爹──!稣──亚──姊!」
来不及多交流,远方的叫喊却遽然打断这千载难逢的好气氛,双方的掌倏地分开,稣亚往后一仰,无奈地看著声音的来向。晨曦掩映下,娇丽的身影在远方跳跃,不住大力挥手示意,这样欠缺淑女精神的举动自非霜霜无他。
「……看来你的小公主终于修业归来了,你快去罢!」
稣亚哼了一声,转过去凝视河水,他可不想再看一次啭人热泪的重逢画面。刚要一拍剑傲背脊,虽蓦然发现自己拍空,惊讶间转头一望,搭档的身影竟已成了阳光下的小点,奔向远处与少女重合:
「啧,见色忘友的家伙。」
摸了摸适才击掌的手心,稣亚一屁股坐入河提的草堆里,语气竟不自觉地酸了起来。索性把长发一拨,整个人背过身去,连看也不看一眼。
「稣˙亚!」
正逃避间,稣亚的世界却忽地陷入黑暗,生闷气的他毫无防备,便感到一双温润的小手遮上眼来,然后就是绵亘万年、大陆上最普遍的整人游戏:
「猜猜我是谁?」
被那双葇夷所触,虽然感到有些异样,稣亚仍是惯性地唱反调。
「有什么好猜的?难道那颗骷髅头声音能够突然变好听,橘子皮可以突然拉直光滑?」毫不留情的间接批评让大叔在身后苦笑不已,霜霜亦咯咯一笑,却还不放过他:
「那你猜,我是谁嘛?」
「不猜啦,无聊死了,都知道了还猜?」稣亚对少女的逻辑嗤之以鼻,挥手欲将她赶开。
「我不管,你就猜猜看嘛!」固执地捂紧法师的双眼,霜霜嘟起了嘴。
「不猜就是不猜,烦死了,快放手!」
「你快猜,不然我不放手喔。」
「我不猜!」
终于理解剑傲会如此惧怕这位姑娘的原因,在奇怪事情上的执拗,霜霜恐怕可列大陆前十。然而稣亚的自我中心也不是省油的灯,这种情况下那里肯妥协,当下一个翻身,欲摆脱霜霜的掌握。但法师的体术怎会是风云会千金的对手?几下翻滚仍是身处黑暗,稣亚开始盲目挥手,试图推开霜霜的桎梏;少女更不甘示弱,不管身体往那动,双手仍是牢牢捂住对方眼睑。两人就这么翻翻滚滚,剑傲还来不及出言警告,稣亚的一脚已踏入溪畔的浅滩中。
「哇啊──!」
噗通一声,一个是没注意,一个是压根儿看不见,两人双双跌进溪中,激起好大一片浪花。
「你们……」
哑口无言,剑傲在岸上摇头苦笑,看著坐于溪底,半身泡在水里的二人,正想下去打捞那两个笨蛋起来。却发现霜霜的技术惊人,竟能在惊天动地的一番跳水表演后,始终挡著稣亚的双眼,一步也不肯退让:
「你还猜不猜?」伸足拨掉稣亚头上一条倒楣的溪鱼,霜霜嘟嘴。
「死也不猜,你这个笨女人,害得我都湿透了,放手啦!」
试图用起身摆脱攻击,那知稣亚才刚起立,脚底便踩中湿滑的苔石,牵连锲而不舍的霜霜一块跌回溪底。
「你猜了我就放手嘛!」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几次摆脱不成,稣亚乾脆发飙,转头用咬的,霜霜惊叫一声,手臂只差一寸便陷入虎口,无奈之下只得赶紧放开一手,右眼仍是坚守领地;稣亚见一击奏效,连忙如法炮制地掉头咬另一手,霜霜这回却学乖了,手臂往左弯,和法师玩起兜圈子的游戏。两人就这么在溪里转了七八十圈,然后同时踩中溪底的大石,再次惨遭灭顶。
「噗哈哈哈哈──」
岸上的他则再也忍俊不住,不知是遗忘多久的笑声,他首次开怀地,毫无顾忌地,捧著肚子在暖阳下放声大笑起来。
「该死,混蛋老头,你笑什么笑啊?」稣亚却不领情,剑傲的笑声燃起他被水浇熄泰半的火,挣扎地游向岸边,连带牵动想再次夺回他视觉的霜霜:
「你也给我下来!」
「等、等一下,别激动,稣亚,我只不过是……」
「乾爹,也下来一块玩罢!」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初衷,少女学著法师一人抓住大叔一脚,同时露出意义不同的笑容。
「不……不要,等一……哇啊!」
几乎是正面相撞,剑傲与溪面的角度从九十度开始迅速缩小,「碰」地一声,在稣亚和霜霜之间并行没入水中。法师更狠,不等剑傲爬起,往大叔背上就是一坐,剑傲的手不住挥舞,引得霜霜一阵大笑。
「稣亚……咕噜……快起来!我、我是病人……而且你这样我来不及闭……咕噜……」
「吵死了,谁叫你在那边兴灾乐祸?」
「我……我是说真的……咕噜……」
「你再笑啊,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稣亚姊……糟糕,乾爹好像浮起来了……」
「不可能啦!连武士刀穿胸都可以活下来,这点水才害不死……喂,你不会真的死了吧?喂,喂,你说话啊!喂!该死……小姑娘,快点帮我把他翻过来……」
微薰晨曦里,一对身影并肩立于小而古仆的民宅前,手挽著手,观望远方掀起的吵杂和水花。
「现在的孩子都是这样,一闹将起来,爹娘都抛脑后去了。」
微风吹拂,将神色不善的妇人吹得长髻散乱,她忙伸手挽起。
「没关系啦,老婆,小孩子不就是这样才可爱……」左首的老人却呵呵笑了起来,不敢过于造次,他的声音刻意压低:
「孩子的事情,我们只要远远看著就好……年轻人的故事,就该由他们自己去走。」
岱姬整了整发髻,不置可否,只是默然转过身去。晒谷场的树荫下,土堆的小冢在晨曦下静静座立,「岱月」的刀尖没入墓土里,剑上曾有的鲜血早已擦拭乾净,洗亮如新的小柄物归原位,被翠绿的短松轻拂著,伤痕累累的刃文取代墓志铭,彷佛这就道尽墓中主人的一生。
「真是奇怪……明明才半月工夫,新冢的杂草可真会长。」伸手去拔刚出头的小草,岱姬边拍落草叶,边蹲了下来,双手合十胸前,阖上了眼睛。
「墓上的青草总是长得特别快的,尤其前些日子又大雨,」三郎举手遮著斜阳,陪笑著:
「而且不只小草,以前不是有传说吗?只要洒下种子,无论是草还是花,或是小鸟小动物的,都会不由自主的聚集到这儿来。」
「这就是……所谓的新生?」岱姬怔然,停下了扫墓的手,只是把玩著手中新摘的短松,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样真的可以么,岱姬?」望著妻子低头沉思的背影,三郎缓缓靠近她,却不敢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