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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44)+番外

「你在雨里昏倒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报仇无望,当真……当真……」不敢将假设的事实以言语阐述,三郎光是想起便浑身颤栗,现在他不必装死,体验已经够真实:

「你放过他,这样很好。但我担心你……」

「对不起。」

「嗯?」以为自己听错,因为结婚近三十年,这三字敬语从来未曾自妻子口中道出。

「我……从以前开始,就一直任性得紧,强迫你结婚的事、锻冶的事、还有……关于天叶的一切,」单手抚过插于冢上的岱月,长剑在旭日的斜照下,拉开好长一道影子:

「我知道你担心我,照顾我,但我全不顾你的感觉。三十年来,我从未有一天尽到妻子的责任;你一天天憔悴,而我依然是那个活在伊贺村里,浑事不懂的任性姑娘……」

「岱姬……」或许是妻子的软化,终于给了三郎一点勇气,他缓缓蹲下,颤抖而老迈的掌与岱姬重叠,恰巧搭在那逐渐消失的影子上:

「我喜欢的……就是当初那个匆匆忙忙来到我贫瘠的锻冶铺,付不出帐却还硬撑面子的小姑娘;我喜欢的,就是那个又任性、又天真、自尊心过胜的女忍者……」他笑笑,皱纹在那瞬间,似乎也因影子而淡了:

「所以不管变得如何……岱姬永远是岱姬。」

由于背对著她,三郎看不见妻子的神情,只知道她闻言沉默良久,暖阳下,岱姬的背影竟有些颤抖。「岱……」来不及出言询问,斗然间碰地一声,三郎的身体已在半空中──岱姬的手骨还是那么的硬,敲起额头来足以高肿三天。

「好啊!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又任性,又天真,而且还死要面子的笨蛋!」不顾对方的年纪,岱姬当背使个逆十字固定,差点勒得三郎噎气:

「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还怎么样看我?我是不是又粗暴,又没大脑,还一天到晚管著你?要不是当初别无选择,你是不是巴不得找个更好的女人?」

「岱……岱姬……我没办法说话啊……」头脸朝地,三郎在死亡边缘挥手挣扎。

「哼……算了。」

或许是终于有点同情心,折磨丈夫半晌,岱姬啐了一口,随手将三郎放开。饱受惊吓的丈夫倒回尘土,妻子的声音更显遥远而模糊:

「反正……不管你怎么看我,我……我还是喜欢当初在锻冶铺里,那个从炭炉里抬起头来,满脸灰泥,却还笑著问我:『有什么事么?』的傻大叔……虽然他又笨,又老实,又不解风情……但我……但是我……」

似乎不惯于这样的表白,岱姬埋入膝间的脸霎地绯红,彷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锻冶铺前那情窦初开的少女:

「但我……如今总算知道,只有在身边的,才是最珍贵的。当一个人懂得爱惜现在,同时她也就能原谅过去……」

「岱姬……」似乎不必要在多说什么,以往的他话太多了,三郎深深慨叹。

「而且说真的……」甩了甩许久没运动的右臂,岱姬一把将丈夫提起,让他得以共赏旭日:

「当我转身逃走的那一刻,当我决定再不报仇的那刻,我那颗心……那颗三年来始终被束缚,揪结的心,好像又回到天叶初生时,充满喜悦的解放……」

她摊开掌,彷佛又回到那场大雨里,霜霜那字句血泪的柔语。岱姬握住心头,的确,有股重生的力量,彻底点燃她三年来死寂的热火,而且越烧越旺。

「真是太好了,」轻声细语,三郎默默牵起了她的手,同时也感受那热流:

「那真是太好了,岱姬……」

日出东方,属于火与大雨的传说已然结束,然而属于人的故事,却还得继续走下去。

─百鬼˙全节完─

番外 全

百鬼番外

凉风有讯,秋月无边,天气晴朗,满山落叶,座落于日出天照城央出云山上的伊耶那崎神社,此刻也染上了些微的秋意,天边的彩霞,染红掉落一地的枫叶,更添此地的和式风情。

伊耶那崎的主殿名唤「大国主命」,主殿的背面,座落著一间间不起眼的小茅屋,古朴的设计与简陋的装备,配上台风来了就一定漏雨的天花板,恰成修行神道者最好的试练。

因此,伊耶那崎的一众巫女与侍奉者,除了平时的例行祈祷与清扫外,其他时间,均都休憩于此,不过说实在话,这些人真正能待在这里的时间也不多,伊耶那崎虽然禁止外人参访,但是神社占地一大,事情也就跟著多,至少日常洒扫的事务便忙不完,整颗山头的整洁要弄到起码修道人应有的水准,那可是要动员不少人力的,所以真正有闲待在屋子里的,实属少数。

然而,凡事还是有例外,在这么多巫女,别当,内侍和祀奉当中,就有一个可以免除所有的杂务,整天无所事事,只需在重大祭典,或者发生非常事故,例如外敌入侵或贵客莅临时,出来露个脸顺便讲几句场面话的家伙。

而那个人,理所当然就是现在正以近乎趴著的姿势,在面对清泉流水小巧庭院的和室里,边昏昏欲睡的搔著束起的长发,边喃喃抱怨的「她」了。

是的,她,邪马台静流,一个年方二十出头,正值花样年少,却被迫得一辈子待在这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小小神社,为了侍奉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道教神祇,还有保护一个拥有无比怪僻的百岁老女人而活的巫女,亦是号称伊耶那崎神社自创社以来,以最轻的年纪,最强的能力,坐上主持巫女高位的怪物。

「我好无聊……」

然而,此刻这位伟大的巫女,既不是在思考如何为旱灾三年的天照城祈雨,亦不是在关心若叶氏家幕府主人最近的感冒是否是被什么邪灵附身,更不是在计算今年若叶城主想在女儿节顺道把女儿嫁掉的行为符不符合天道黄历,而是单纯的,诚恳的,以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的姿态,陈述著自己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呼喊。

「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

开始是近乎呓语的音量,每说一次她就滚动一圈,到最后已经是加强版,屋前屋后都听得到的强调声量,而人也已经滚出了屋内,滚到可以晒到斜阳,架高的和式木造深檐下,因为再滚就会掉到前面的池塘里,无奈的巫女只好在变成池鱼前紧急煞车。

叩,咚,后山的水手舍计时水竹清脆的扣了一轮,将一刻的水流倾泻回小溪,代表著一刻的光阴飞逝而去。

「离「耶宗教宗」前来伊耶那崎,还有六响……」

依照著星读的预言,静流虽然对那个老女人什么都不想信,但是星占的天资却不容鄙夷,但是预知未来也有坏处存在,即漫长的等待让她心生不耐,若不找些东西排遣等待的寂寥,她铁定会无聊到死掉。

「沙沙」,听到纸门外面有轻微的洒扫声,静流突地想起前几天通报的传闻,即前一位负责她居所日常事务的巫女突然辞职还俗,原因嗫嚅。因此执事院派来了一位刚成为巫女的年轻女孩,年方十七,名唤月斋,想来必是此人,心中一动,传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