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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91)+番外

「我们是不是……在那里见过?」

以长指缠绕霜霜长发,青年凝眉思索,仔细端详:

「深紫色的头发,还有相仿的眼,简直就好像……小姑娘,你是人类么?」

「啊,其实我是……」

正想坦承自己的身世,打断霜霜的又是太鼓前奏曲,沉重如落雷,戏楼上的厢房似也随之震动,然后便是响彻戏楼四角的声音:

「岩流大人有请各位佳宾,」

这回出场的却非岩流,而是适才待在他身畔的少年武士。声音温文儒雅,朗读句子也像唱歌,似乎首次面对这样的大阵仗,语气和动作都有些局促,仍是尽力地挺起胸膛:

「今日既名为菊祭,在祭礼结束之前,望各国贵宾能依本家菊祭习俗,在胸口佩带菊枝,以示对亡者哀悼之意。」

「ju花?」

霜霜茫然覆诵,却见少年武士一声令下,数十名身著和衣的女童从祭台上四下散开,登上各面厢房,每人手上都端著一盆朝露未乾的花朵,鲜艳的颜色和蓬勃的生命力让她眼睛一亮。女童恭敬地置放青年身侧,然后跪行倒退而出。

「这倒是很有趣,」

听见青年的评语,回头正好见他面带轻笑,捞起盆里的一簇万寿菊,让他停伫胸口。ju花的头状花序华美繁复,舌状的花叶向两旁流泻,如银丝串珠、珠帘飞瀑。似乎是新摘,浅黄色的瓣如朝阳,随时都要滴下过多的颜料,间杂的白瓣则始终高洁,在佩花者的心口掩映面容:

「『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ju花自古来便受上皇和日出的喜爱,甚至成为古日出的国花、王的象徵……不过可惜了,九月九重阳已过,菊最美的时刻不再,特地挑在ju花将尽的年关举办合会,果然是为了避开『茱萸楼』的阴影么?」

「好漂亮……」

忽略青年微带深意的尾韵,霜霜把身子倚出栏杆,望著女童将成山成堆的ju花捧至客席,作梦也想不到菊是这样跌宕多姿的花朵;有的狂放似焰,有的婉约如绢,绣球貌的、睡莲似的、还有簇拥如铃铛串一般的。

但真正吸引她的倒非花形,而是令人目炫神迷的色彩。本来年尾的气候是不该有蝶影的,过多的香气却吸引残存的粉蝶,在花的乐园里蹁跹:

「我以为ju花只用在人死掉的时候呢,小时候看见的ju花都是黄色的,那些白的、粉红的、紫色和蓝色的,当真都是ju花?」

「菊的品种很多,光是上皇便育有千种,日出水土风俗异化下,新奇者更不知几凡。」

青年又露出笑容,拨弄著胸口的花冠,学霜霜凭栏眺望。却见各个客席的贵族也正为菊的到来而骚动。沙漠精灵静静端详花朵的姿颜,彷佛礼敬东升的旭日,白发的艾达人只瞥了一眼,便吩咐身畔的人佩上,自己则一叶不取;

已然猪化的奥塞里斯王子似乎错识了ju花的功能,满盆波斯菊被他吞了大半,苦命的管家如何拦阻都是枉然,馀下则被半兽侍卫当作装饰,追著对方在头上插满ju花,不多时便演变成集体斗殴,惹得若叶岩流对西厢大皱眉头,不动声色地指挥女官移来壁代遮挡这有碍观瞻的一幕。

「不过,若叶家族这次可真是处心机虑啊,ju花在万古前是『天皇』的象徵,凡民僭用皆需受罚,若叶一介武家,倒是附庸风雅得很哪……」

感受到声音逼近,霜霜讶然看著身畔的青年以修长手指拈起盛开的万寿菊,轻轻置放她胸前,动作轻盈,毫无肢体碰触:

「而且看得出来他们很用心,小姑娘,你知道ju花的花语么?」

忽然见问,霜霜尚未从对方温柔的举动中醒觉,一只纹白蝶绕过她耳际。

「花……花语?」

「赠给上皇的万寿菊,花语顾名思义,有『长寿』与『恒久的友情』等涵意,上皇与日出百年来结为君臣之邦,所以作此安排,」

霜霜将花瓣梳理调整,以指尖掂起蝴蝶送入青空,青年单手拾起侍童捧上的「菊正宗」,以碟触唇浅酌:

「而赠给沙漠精灵的是矢车菊,花语是『纤细』、『优雅』──不过这涵意恐怕只符合外表,我记得这些精灵厮杀起来,可是半点不纤细的。」

「给艾达的麦杆菊,花语是『远方的朋友』或『铭记在心』,也是恰如其份;至于奥塞里斯的波斯菊,则有『野性』、『力之美』的意义在。神都的使节没到,不然代表『节操』和『信心』的翠菊该是属于他们的,」

似乎心情转佳,青年始终写著我好无聊的嘴角稍微有了弧度;

「而ju花的总花语是『高洁』,岩流侄子的性子耿直清介,ju花的通义,该是拿来赠给自己了。」

「你好厉害,我都不知道花还可以有意思。」

如往常一般,霜霜毫不保留地夸赞,展开笑靥。对于青年能在如此远距离下辨认花的种类,报以钦服的眼光。

「没什么,实际照顾过花罢了。老实说我还满闲的,在上皇的时候,常常没事便莳花艺草,我家堆了不少ju花,小姑娘若是喜欢,那天到我那儿玩,我选一大束最稀有的送给你。」

面对少女无瑕的笑容,青年也还以足以令天下女人目眩神迷的微笑。

「喂!你们这些矮子,有完没完啊?」

没有青年的诗情画意,懂得赏花的在贵族中毕竟少数,至少半兽的厢房在将数十盆上好ju花蹂躏尽后,对于祭典缓慢的步调便心生不耐,竟开始放声大吼。

在他们的想像里,这般盛大的聚会至少该备有几斤带血鲜肉、有喝不尽的烈酒,还有妖冶全裸的舞女供与会贵宾随时逞欲,方是符合奥塞里斯风格的宾主尽欢。至于ju花、乐曲和那些繁文褥节,不要说这些磨拳擦掌的战士不耐,藻井下的观众似也同仇敌慨。

早从数月前天照城便传得沸沸汤汤,什么若叶家的神秘千金将在菊祭现身,而如今祭礼进行大半,却连姬殿的一片衣角也未见著。使尽吃奶力气挤进祭台下的观众自不肯善罢甘休,本土政变加上外来侵略,一时ju花纷飞,不满的情绪亦随言语四起:

「别再拖时间啦!快点开始罢!」

「搞什么鬼!我们是来见日出的漂亮女人的,才不想闻这臭死人的ju花!」

「让姬殿大人出来,出来!」

或许所有的半兽人前世都是政客,鼓动造势的功夫超乎一般人。沙漠精灵的厢房安静如水,奥塞里斯的区域却沸腾如火,价值连城的琉璃高杯、玉碟和青瓷碗、还有盛酒的提子被当成鸡蛋西红柿,飞扔出二楼木栏,画纹精致的御帘瞬间洒成泼墨。

眼见自己高格调的布置就要毁于一旦,岩流的手微微发抖,霜霜看见他的手不住往剑柄移动,最终却还是克制下来。朝身畔的年轻武士微一点头,少年转头朝祭台下吩咐几句,不多时四个巫女披著白色长衣,长发以菖蒲叶束成马尾流泻,双足只著白袜,低眉信目鱼贯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