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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92)+番外

岩流严目扫过这些排置一眼,随即清清喉咙,清朗的咳嗽声再次盖住半兽人的喧哗:

「舍妹身子单薄,近日偶感风寒,恐怕如此盛景,于她的健康有碍……」

才开场白,半兽人的嘘声便再次碾过,霜霜意外地见到身畔青年竟也小声加入行列。岩流泰山崩于前不改一色,挺直胸襟,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但念诸位大人远道而来,舍妹即使微恙,仍愿以我族神乐献舞,末流小技,愿能聊表心意,以谢各位朋友远来之劳。」

不等半兽人迟缓的神经传导反应,岩流朝空双击手掌,两名等候已久的女官抬来绣有淡菊的壁代,就置放在祭台的正中央,前后迤逦十数尺,足以遮挡任何体型的淑女。

壁代的白绢透光,约略可见后头模糊的影子,青年再次从蒲团上起身,霜霜看见他双眼一亮,只为屏风后斗然出现的少女轮阔。议论声同时纷起,却见ju花后的轮阔越发清晰,影子细长的手突地一举,满戏楼的喧嚣便神奇地同时止息。

众人一阵屏息,深怕多呼一口气,便会把那若有似无的人影吹散了。

四下安静无声。夕阳好美,圆得像假的一般,宛如天神用剪刀往苍穹修了个洞,再添入黄澄的蜜糖。来自伊耶那崎的长者捧起桌前纸灯,以庄严缓慢、整齐划一舞步拉开序曲,一个巫女手持唐纸包裹的铜铃,太鼓沉重的乐音重现。

走位、踏步、跳跃后旋转,每一个停滞都交织成隽永的版画,拓印在祭台上,也深深拓印霜霜的感官记忆。

「啊,神乐舞,自从小时候随父……随老爹来日出玩,偶然瞥过一眼后,就再也没机会品味了。小姑娘知道吗?古老瀛洲有很多神秘的仪式喔,神道和巫术都很盛行,据说还有种巫术是收集九十九个婴孩的净灵,就能让人死而复生,很有趣不是吗?」

说是有趣,霜霜可一点也不觉得,对方也不等她回话,青年眉头微舒笑道:

「所以你别看她们那样慢吞吞的舞步,每一段神乐舞都述说著一个古老的神话故事,素戋鸣尊除退大蛇、须佐之男大败八股妖怪……每一个踏步、摆手都有他的意义,那是舞蹈艺术与日出魂魄结合的极致,如果又是美女跳的那就更棒了。用你的眼、你的心……去好好品味它罢!」

彷佛回应青年的感叹,当地一声,长者手中的铜铃发出清响,接到这声暗示,始终凝定屏风后的身影忽然动了。

似乎手持两展绘扇,拖曳身后的振袖随身体掀动,让人猜不透屏风后的影子是仙是人;霜霜想不透为何女子的动作竟能如此之慢,然而慢虽慢,却如初春生长的绿芽,每一刻都似静止不动,却每一刻都在延展新生。

真是不可思议。影子的颈背、长臂和腰枝无一不盈满律动,几乎要溢出身体,霜霜觉得那生命力从心口透到指尖,藉由细微的手腕翻动,藉由手指的一点颤抖,那种热情是内蕴的、抑郁的,她从舞步里听见影子内心的波涛汹涌,透过扇子的开阖侧转,整个戏楼霎时裹入ju花的韵致中。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若叶家闺女……千姬殿下啊……」

青年眯起眼睛,连举碟酌酒的动作也都忘了,无论是藻井下还是厢房里,连半兽阵营都少有地鸦雀无声。

舞步微微加快,陪衬的巫女在文台前跪坐不动,留待舞的主人自行诠释尾声。舞蹈的完结却意外地突然,环绕戏楼的观众尚屏息等待下个动作,一阵微显紊乱的旋转后,桧扇随者舞者落叶似地委地,然后便永远从屏风的拓印上褪去。

巫女随之退场,还给净白一片的祭台。现场还是无人敢出声,直到屏风被女官彻去,遮蔽后空无一人,才有人记得长长嘘了口气。

「啊,真是精彩……虽然看不见脸,但是官家小姐肯这样出来舞一曲,已经很难能可贵了,而且看不到脸才好,自由想像的空间也多,」

青年倚回身后的蒲团上,虽然西厢的已再度响起「就这样?」、「我们要见她的脸!」的抗议声,他却不再加入,只是和衣而坐,脸上写满了心满意足。凝视退场的巫女,青年突地钻回与霜霜的对话中:

「对了,听说巫女著装时都不穿内衬的,你知道吗,小姑娘?」

第二章2

「啊……啊?」

霜霜一时怔愣,男人跳跃式思考功力太高,直肠子无法跟上,只得胡乱拼凑回句:

「是……是这样吗?那倒也很方便,不用天天换洗,也不用花精神去处理补丁,而且说……说不定那样舒服得紧,下次我也来试试看好了。」

这回霜霜更错愕了,因为对方听完的反应竟非认同或否定,而是凝视她半晌,然后腰一弯,笑声先是压抑似地断续,接著越笑越响,要不是顾虑底下的祭礼神圣,霜霜觉得他可能会笑得翻过身去。单纯的脑子找不到笑点在那,只有化身泥塑木偶呆立在那。

「哎呀……我的天哪,」

已经有临近的女官朝此投以疑惑的目光,精卫则一副随时都要拔剑杀过来的模样,青年只得轻咳几声,连叠的笑喘让他不得不扶桌支撑:

「真是……太有趣了,果然外头就是不一样,比其宫内的女孩儿,你真的……有趣极了,我欢喜的紧,」

黑色的眸荡漾起来,霜霜不禁也随波逐流,瞬间竟有种错觉,觉得他好似她那位乾爹:

「小姑娘……怎么样,要不要随我到上皇宫里,作我的妃子好么?」

「主子!」

少女还未及反应,忠仆已抢先制止主人失常的邀请。青年表情却无相衬的玩笑意,效法大陆上通用仪礼,执起霜霜葱玉般五指,朱唇轻沾,虽是逾越之举,青年自有一股优雅大方的气质,使人觉得这不单不是无礼,反而是种崇高的敬意:

「上皇婚姻向来由长辈决定,男女双方但凭媒妁之言,即使素未谋面亦可偕伴终生……很可笑不是?但我们国家千万年遵从这样的制度,即使你是上皇老子也难动摇分毫。如今美丽的小姑娘啊,我用我心所遵从的方式,无关任何的规定或礼数,还需要我屈膝么?」

他边说边离开蒲团,竟当真撂襬下跪。

「啊,我……」

这就是传说中的『求婚』吗?霜霜忆起稣亚偶然提及的西地习俗,俊美的青年诚心伏首,等待自己的答覆,竟是认真非常,让她几乎忘了三分钟前才初遇的事实:

「姑娘的答覆是?」

她看见他抬起头,黑色的眸无限深远。这几乎要让她迷惑起来,她无法否认自己对黑眼睛的男性总有特殊依恋。从小风云充满感情的黑眸就给她温暖,凌语的黑让她亲近,而那位乾爹的神秘黑潭,却给她更多复杂的情感,更多难以言喻的依恋。

再次想起乾爹让她神志清明起来,霜霜仔细端详青年的眼睛,微微阖起双眸。

「我不能做你的妻子,因为我不是你最喜欢的人,」再次睁开的紫眸凝视进青年,霜霜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