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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93)+番外

青年被那凝视所一震,一时竟尔怔住,似对这样的回答毫无心理准备,霜霜回握他修长的五指,加强似地颔首:

「你曾经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是不是?这样可不行,爸爸曾跟霜儿说,要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是幸福的。」

本拟这类「爸爸的教诲」定会像每次少女讲给人妖听一样,换来「太天真」的嘲笑。青年的反应却出乎意料,青年竟似笑了起来,不是公式的礼貌,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说的对……」

他笑著叹了口气,缓缓滑下霜霜的掌握:

「我……是我错了。对不起。」

他的尾句拉长,似乎不单是说给霜霜听,掌上一滑,竟是找不到馀力重新执起。弄不清青年反应的背后原因,少女一时旁徨起来。

「你马上给我离开!」

还来不及出言安慰,或许是再也忍无可忍,按捺已久的精卫再次出声。这回语气再不踌躇,交抱双臂的手微微发抖,认真的眸子火般烧著霜霜:

「你再纠缠著主子,不管主子怎么说,我都不客气了!主子,你也稍微收敛一下,再怎么样,也不能和个来路不明的平民开这种……」

「我没有开玩笑。」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堵住了精卫的叨絮,霜霜看见他一双明眸,凝视精卫复杂的眼眸:

「我喜欢这位小姑娘,这是千真万确的,喜欢到可以和她共渡一生,就和我喜欢精卫一样。」末句他再次回头,露齿笑得灿烂无比。

哑口无言,精卫指著霜霜的手凝在当场。半晌才重重一跺脚,以手抚过红得发烫的脸颊,气虎虎地避回角落阴影去。

「精卫就是这个样子,她太关心我,太在意我……在意到把自己都给忘了,」

避开婢女的锐利的双目,青年显然恢复正常,突地以悄悄话的姿态,将收讯范围缩小到他与霜霜耳际间:

「对了……小姑娘,你听过『精卫』的传说吗?」

「精卫的传说?啊……是『精卫填海』吗?」

若说霜霜对什么特别清楚,除了风云会的宅邸外,大约就是无数的床边故事了,天知道凌语十六年来翻遍多少书籍,从山海经到醒世恒言,连西地童话都得一并上阵。

「对,就是那个神话没错,传说炎帝的幼女淹死在东海里,于是含冤化为白喙赤足的禽鸟,从此衔西山之石,日日夜夜投掷入海,以祈沧海化作桑田,再也无人步她后尘;我一直好喜欢这故事,在山海经里短短六十四个字,但它所描摹那种坚强、那种执著、那种善良……再也没有比这更悲壮的事情了,你说是吗,小姑娘?」

「是、是啊。」

霜霜的口比脑内反应快一步,紧接著她才想起,当初听这故事时她只疑惑,如果真把海给填起来,那不就很多渔夫要失业了么?

「所以我才把亲爱的贴身婢女取名作『精卫』,我告诉你喔,她这人当真像精卫一样……一样死板的可敬可爱,」

再压低一层声音,青年以手遮面增添神秘:

「只不过她填得不是海,而是我的行程表……她可以把整月的宴席、大小政事、谁家的主母七十大寿或那个大臣头七之日全都记得一清二楚,连喝杯茶的空档也依表计算,你休想在她面前装糊涂。有时候前脚刚溜,她连你溜得方位都了如指掌,早抱著成叠卷宗在门口堵你,你若不听,她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些大道理……如此坚强、执著又兼具善良,你说,她不是顶像精卫?」

或许贵族最大的本领,就是能面不改色陈述荒谬夸张的笑话,霜霜被煞有其事的语调唬得一愣,她太过反社会化,一如他永远拆不开乾爹话里的真与假,只得将它当作事实照单全收。

「耶里克!你这贱种,给我滚出来!」

正怔忡间,菊闱口的灯光一暗,高昂粗俗的骂词毫不留情地打断两人愉快的谈话,也夺走了菊闱里王公贵族原先沉醉舞蹈里的目光:

「耶里克,听到没有,滚出来!」

耶语的句子她无法翻译,但从语气中石破天惊的怒气也该读得出涵意,凭藉著厢房镂笼的灯光,她试图看清声音主人的身影。

不知是否长影拉成的错觉,来人竟似只有半人身高,身后两名随从则更矮一截,霜霜吃惊地认出,那竟是她在若叶城下会晤的两名侏儒。

似乎经过一番修理,两名侏儒异常沉默,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怎么,小姑娘,你认识他们?」

似乎拥有不亚于乾爹的敏锐,青年瞥见霜霜的神情,随她踱到栏杆边,支颐轻声问道。

「啊,是的……算、算是认识罢。」如果打过一架也算认识的话,霜霜心想。

「不过你似乎不知道他们是谁?看来并非很愉快的『认识』方式啊……」

要不是几次支吾其词成功,霜霜真要以为对方是个心占。看出她的震惊,青年朝著菊闱的方向眯起眼睛,依旧是自言自语的调子:

「看来……最后的使节也到齐了啊。」

彷佛配合著青年的介绍词,为首的半身人总算走出菊闱的阴影,门口的迎宾使者追将上来,却被他愤怒的手臂一掌推开;银色光芒在夕阳下一闪,霜霜张开口却合不拢,忠实呈现内心撼动。

犹记只有在死谷观日出时,才有如此纯粹对于美的震撼。不同于白发人的苍白失泽,说是银矿太庸俗、比喻成明镜又太死板,霜霜从没见过银河,但若天上真有银河,应也不及这半身人一缕青丝。菊闱里骚动四起,目光全投向乍现的艾达贵族,形容词对于他已多馀,那头束成无数长辫的银河已占尽所有形容词。

「好漂亮的……人。」

纵然从未意识过自己的美,霜霜对于美还是懂得欣赏,注意力从头发转到颜脸,白艾达的肌肤本就通透水滑,即使男子也没有例外。

她却被那双眸所吸引,白发人的眼睛只有单边泛银,那时霜霜只觉奇异,不觉如何慑人,银色的双眸竟如此美丽,灵魂之窗彷佛能流出乐音,旋律是那样动人,勾引著她踏入怀抱。

于是她这么做了。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入梦,待霜霜察觉时,身躯已在二楼厢房木栏边缘,只差一步就要掉落深渊,拦住她的仍是那双手,那双将ju花佩上她胸口的温柔。

「别看他的眼睛。」

宛如从深遂的梦中苏醒,霜霜想靠意志力把目光移开,却发现那片银色如锁鍊,牢牢栓住意识和感情;似乎查觉她的困难,警告的同时青年只手遮挡她视线,眼前刹那漆黑,同时也解除了魔咒。

「这……这是怎么回事?」

才挣脱羁绊,少女便霍然转身,神情诧异中夹带恐惧:

「那双眼睛……让人没有办法摆脱,好像术法一样……」

知道霜霜已脱离桎梏,青年笑著放开了手,喃喃脱口,

「看来你似乎不知道……悠铎家族的『奥丁之眼』(Odin‘s E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