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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98)+番外

「不用那东西,你们军人骑马要戴这么多东西?」

一贯冷漠的语调中添了轻蔑,耶里克再不停留,对跨下坐骑俯身低语,黑马越过众人头顶,吓得祭台一片骚乱,半身人却安然在靶座前落地。

「这是本人的爱马『鬼丸』,阁下远来是客,既要比试,请接受本人的一番心意。」

岩流冷冰冰地又补充道,耶里克没有回话,只在马背上微一颔首表示谢意,随即牵起马缰步入祭台中心。似乎是敌人的傲慢激起了同仇敌忾,看出筑紫木讷不善调侃,离耶里克最近的卫佐提起一张约莫有他两倍身高的檀木大弓,照头往背脊仍旧淌血的半身人扔去:

「接著啊,高贵的矮子!」

满拟半身人绝接不著几与身高等长的弓,正等对方手忙脚乱,耶里克唇角勾起,短臂只轻轻一揽,长弓即被他稳稳接在手中,将弓举至烛光照耀处,眯眼端详,无视身畔卫佐讶异的呼声:

「这弓正好,想到不人类的地方也有这等好弓。」

将檀弓沉在掌心,以指尖轻弹弦线,静听轻泠如流水的鸣声,弓箭在重生大陆上素来是古老精灵的专利,耶里克却似对这样的武具有特殊眷恋,以指尖抚过修整光滑的弧面,爱惜似地轻轻叹了口气。蓦地左右开臂,正对岩流虚弹一弦,弓弦在夜色中嗡嗡震动,即使弓上并无箭矢,光是拨弦的劲道也足让人产生错觉,害得卫佐反射地抢前护驾。

比试在即,耶里克翻身下马,再次在主人面前下跪请示,磊德颔首表示允诺。他却长跪不退,似乎微感犹豫,接口的话有些嗫嚅:

「小主人……在此之前,耶里克斗胆请求您,将面具重新戴上罢!」

仍旧不放弃最后上谏,白发人抿了抿唇,大著胆子又补充了一句:

「万一给悠铎主人晓得了,怕他……怕他会不开心的。」

本来对耶里克的话置之不理,补充的句子却让他背脊悚然。背过的身子又掉回头来,银制面具在耶里克跪呈的掌上泛芒,银眼闪烁半晌,磊德从鼻子哼了口气,夹手夺过便覆面而上,顺势将他一脚踢开。

面具的遮蔽将银眸魔力敛入深渊,稣亚头痛耳鸣的状况随之消失无踪。

见主人安然将面具戴上,耶里克了却心头一件大事。神情再次冰冷,攀上一直静待主人的黑马,耶里克朝对手点了点头:

「赐教。」

也不等对方回礼,俯身向黑马低语几句,鬼丸纵开四蹄,朝天甩动鬃毛,迫不及待地向祭台的彼端奔驰而去。

流镝如流星,在暮色下划破众人视线,菊闱里气氛一片肃穆,不少人直起身来屏息静待。耶里克连瞄也没瞄,距离第一靶心还有两步之遥,弓弦声便响彻天地,箭羽如鸣镝,在靶心晃荡出嗡嗡声。众人这才齐声惊叹,方知第一矢已然中的。

未及开口叫好,鬼丸的四足不停,载著箭手流星赶月。众人的耳朵几无时间喘息,馀下四箭离弦的时间差距极微,彷佛以竖琴播弄十六分音符,若将此刻的情景塑成雕像,恐怕很少有艺术家肯将他命名为「流镝」。

这是单纯的奏鸣曲,演奏者只醉心于创造乐音的瞬间,四矢中的只是附带福利。

「好!」

气氛随鬼丸的逼近沸腾,藻井的民众首先发声捧场,最末的标靶距离较远,足以让观众有时间深吸口气。响片在箭矢处静伫,蕴酿乐曲高潮的洪流,比之前五箭的快,半身人最后的指挥显得慢条斯理,半边银眼微微眯起,等待弦影和准星重合的时机。

黑马从鼻心喷出白雾,耶里克嘴角泛起挑战性的冷笑,竟放手让座骑超越最后标靶。就在众人惊呼以为错失良机的同时,射者在马背上回身长立,风在弓箭周围圆转如洞,他竟大胆地阖上双眼。却听「绷」地一声,深扣的五指抚过响片,惊呼声中第六枚箭矢深深钻入软木,反作用力将箭尾催成散花,远看直如插于箭靶上的艳菊,力与美兼容并蓄。

黑马在靶心前朝天嘶喊,与弦线的晃动产生共鸣,彷佛为这场宣战鸣金收兵。

「好弓法!」

剑傲不禁脱口,忘情地鼓起掌来,不止他,菊闱间翻滚如浪涛,不用说藻井下的群众兴奋,贵族们也纷纷为这箭起身礼敬,一时四下都是掌声。鼓掌最大声莫过于半身人的厢房方向,欢呼直要把整幢菊闱掀将起来,剑傲在如雷喝采中双眼放光:

「艾达人一向被认为与弓箭和马术无缘,这个小家伙……该不是纯粹血统的半身人。」

「看得出来,除了眼睛的色泽,他也比其他人高得多了。」稣亚附手打量:

「银眼睛只有悠铎家的血脉才能拥有,所以他必有一半奥丁贵族的血统,却不知另一半是什么?」

黑色流鬃在半空中停滞,耶里克赤裸淌血的背,在无缰的马背上稳如凝岳。以指揭去伤口流入眼眶中的血迹,四十多磅的巨弓对他上下马背丝毫不构成阻碍,耶里克脸上毫无半点全胜的喜悦,狼面如冰霜,四角檀弓著地一放,再次俯首主人跟前,显明荣耀归属之处。

「人类,现在你可知道我们艾达人的厉害?倘使你现在跪著求饶,悠铎家血统是流有慈悲的,我可以将鞭数减半,」

将仆人的胜利造单全收,磊德得意地彷佛自己射中满贯,尚不忘向敌手挑衅: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

踏步向前,筑紫有样学样地将对方也当成空气,无言戴上卫佐递上来的绫蔺笠,斗笠将他的面容压得阴霾。

戏楼再次安静下来,耶里克六镝全中,无疑给后射的筑紫极大压力,只消有一箭射偏,那便落败无疑。而若是当真身受百鞭污辱,年轻武士除死无他途,虽说是单纯切磋箭技,对双方来说,其实无异于生死一搏。

「阁下高技,筑紫叹服。愿斗胆和您一较高下。」

宣誓著客套话,边套上侍童托来的射笼手,筑紫不逞表面意气,以全副武装表示另一种文化的尊严,铠直垂护胸,在腰间插上太刀,再斜绑上盛有镝矢的箭袋,确定斗笠已稳稳系在颚下,年轻武士这才走向祭台中央,一个躬身,以眼神请示主事的岩流。

死水般眸看不出情绪,岩流对于徒弟的生死似是全不介怀,只是微一颔首,随即转身退回御帐台内。稣亚看见年轻人的神情无可掩饰地一暗,墨色的眼凝视岩流较一般人高大许多的背影,彷佛追逐某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半晌少年再次躬身,这回动作俐落果决许多,翻身跃上卫佐牵来的白驹,无论是上马身法还是坐骑本身,都足使全场再度眼睛一亮;

「这是在下的马,亦是家父的遗物,赐名为『清光』,」

凡马多会抗拒人操控,但这灵骏却异常安静,筑紫甚至用不著拉紧缰绳,动如落霜、静若凝池,彷佛自雪地重生的春guang;相较之下,筑紫反不若坐骑冷静,汗淌下清癯的颊,他尽可能稳住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