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忖间,耳边却传来吃惊的呼声。不知不觉观众除却艾达厢房似已全数选边站,提醒剑傲敌人偷袭的讯息,神怒竟已悄悄绕过长剑冲击,直袭致命的左胸口。
剑傲连看也不看,食指中指巧妙地夹住磊德情急下毫无章法的出招。眼角微扬,半身人不由自主地停下剑势,浑身如被冰刃扫过,耶里克从不敢在主人面前展露狼威,然而就算他当真领略过冻原之狼的气势,那双黑眸却彷佛会说话,毋需言语,他也知道对方在恐赫。
磊德竟然想要自己的命。
以剑傲习性,这世上谁要认真对他刀刃相向,他的反应永远只有以牙还牙。
但磊德的问题在于,剑傲不觉得他有非杀人不可的理由,而是这位艾达贵族太习惯这种行为:无理由的破坏、制造混乱……彷佛心里有团压抑已久的火焰,急于找寻倒楣的对象抛掷。而只要有人受害,他的烧伤就能得到某种平复。
「抱歉了,磊德大人,酒碟可不在我心脏,你把他挖出来检查也没用。」
可惜他找错对象了。即使磊德再迟钝,此时也读懂剑傲的微笑下的暗潮汹涌,没料到即使背向酒桌,逆把提拏并不妨碍探囊取物。以尖端挑碟向上,酒碟划过两人头顶,剑来得比目标更快,反手转为正手,酒碟在任何事物能阻止前再次落入剑傲支配范围。
「第二。」
听见背后挟带笑意的计数,磊德知道已被敌人又下一城。剑傲笑吟吟地放回已空的酒碟,这回再不打话,耶里克心中重重一突,敌人在祭台上深深弯下腰来,宛如猎豹捕捉飨宴前的注跑,再顾不得观棋不语的单挑道义,忠心的仆人情急出声:
「小主人,小心!」
然而有些事不是小心即可致事,耶里克的提醒来得不算晚,豹爪却从不给猎物逃脱契机。第三只酒碟在磊德扑身前腾空飞起,挑高的长剑一拍,白瓷在烛火摇曳下旋转如花,成为两人著眼的争夺点。
神怒迫不及待地高举摧花,碍于身长,黑刃与酒碟接触前有时间空档,挑战似地微笑在面具细缝里一闪而过,剑傲竟不再管第三只酒碟如何,转身让第四只一并飞起。
惊呼响彻四下,两只酒碟几乎在空中相撞,假若不慎溅出一滴,剑傲便等于败了。
单手在台桌上一撑,本人却似不打算伸剑救援,只是轻巧跃上高处。长剑如触手,也不知是否 事先瞄准,还是表演者即兴的美感,破剑自神怒的镂缝穿入,如游鱼出水,蛟龙出洞;长臂打直,剑傲猛然将剑身横转,半身人的手握不住旋转造成的离心,酒碟轻巧停滞剑尖,连同神怒一同缴械敌手。
「小心上面!」
对群众爆出的警告颔首致谢,剑傲没有忘记第四碟酒。低头饮乾怀中清酒,长剑顺势向上一滑,兀自旋转的酒碗时间恰到好处,单脚点落剑尖上头,酒液在碟中激起涟漪,微笑绽开,剑傲在失去反应能力的艾达人前俯下身来,靠著高速转动带来的平稳,意态闲雅地饮乾第四碗酒。
「第三、第四,多谢大人赐酒。」
掀动手腕与指尖,剑傲有始有终地将空碟送回原处。同时间踪跃而下,神怒在长剑上随势横滑,在落下前停驻剑尖:
「承蒙大人盛意,如此圣物在下不敢收受,还是请阁下收回去罢。」
剑的主人单手托腰,以身高优势微笑俯看面如死灰的半身人,黑瞳在面具下熠然生泽。耶里克不由得闭上眼睛,残存脑海的一幕让他震撼不已;斗蓬下的身影绝对是黑豹化身,锐利五指紧抓猎物残馀的血肉,食物鍊的顶端以舌尖回味战利品,然后伏身感恩诸神的赐予。
「你乾爹……究竟是谁?」
发现青年的注意已瞬间转移,不知从何时起对战局目不转睛,震惊的情绪让他握力减退,精卫敏捷地一步上前,替他接下险些摔落的书。
「嗯?我乾爹?我乾爹的名字是李……啊呀,我忘记了。」
连忙捂住口,霜霜大力地摇了摇首:
「我乾爹说……不管是谁,我都不能说出他的真姓名,否则就再不和我一块旅行;他说话算话,还说他什么都不要求我,但就只这件事情,她要我立誓以为证。」
「原来如此,我想也是。」青年的目光半转祭台上黑色身影,情绪稍稍平静:
「你乾爹他……这男人的剑术,已不单是剑术,那种流畅、那种力度、那种近乎艺术的美感……更难得的是,他是如此热爱著这项武技,几乎把他当作生命的全部。剑术高手或许比比皆是,但要做到像他如此浑然忘我,可以说人即是剑,剑即是人的,大陆上还找不出几个啊……」
他轻轻叹息,彷佛从幽林深处发掘潜藏千年的宝物:
「除非是隐士,我猜想他应当是很有名的人,无论是恶名或善名。如此天工,非神即魔。」
呼应青年的赞美,磊德脸色铁青,万料不到敌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得逞,只得愤然抢过归还的黑刃。黑斗蓬下的他对此扬起笑容,以指揭去面具上残馀的酒沫,再次躬身:
「酒宴已近尾声,悠铎公子大方过人,仅此致上感激之意。」说话间再次正捏剑诀,眼神缓缓一深。
「你……你少嚣张!」
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也有这样反骂旁人的时候,磊德怕极了剑傲的巧剑,即使高傲如他,到此地步也不由得不承认,就是他再学两辈子剑,也无从阻止敌人将七碟酒饮尽,而如此下去必败无疑。一咬牙,『神怒』的剑锋一转,竟是枉顾对手,直接朝无辜的酒碟疾挑而去。
「他作弊!」深怕旁人察觉不出似地,霜霜大声向身畔青年抗议。
「磊德大人这是何苦?糟蹋好酒可是会遭天谴的。」
不急不徐,对于磊德狗急跳墙的行为只是洒然一笑,手臂轻轻一颤,斗蓬下长剑龙吟,绵长不绝于耳。说也奇怪,明明神怒的剑首只离酒碟一寸,眼看就要将它砸个稀烂,对方的剑柄却薄纱般贴地滑入,霎那间馀下三只酒碟已依次被铲起,容易地直如探囊取物。
这回不但群众目瞪口呆,连岩流也不禁哑然,酒碟立于宽不逾两寸的剑身,平稳得一滴酒水也未能溢出。使剑者长臂轻颤,三只酒碟便彷佛约好一般,携手并行跃起,醒悟到赌局可能快速终结,艾达人惊叫一声,正要不顾一切掷剑制止,长剑悠然一动,竟将尾端两碟酒平安送回台所。
「在下没那般猴急,」
横剑在胸,剑傲没忘记淡然一笑,对比于磊德的惶急,他慢慢啜饮第五碟佳酿:
「赌局要一把一把来才有意趣,牛饮只会害了酒品,在下只怕大人好客过了头,这才代为保管。游戏还长著,磊德大人放心好了。」
「你义父对敌经验,应当很丰富哪……」
青年遥观战况,祭典多了闲杂人等,果然平添声色:
「其实半身人实力倒非当真弱到任人宰割,如果用那把剑认真打上一场,再加上你义父加诸自己身上的限制,僵持个一两时辰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