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移转』……竟然用上这种类型的祈祷……」
对于各种类的宗教法愿涉猎极广,法师认出祭司干的傻事,这类祈祷术因为危险性极高,向来为治愈者所罕用;特别是多数的伤者和祭司素眛生平,那个傻瓜肯冒著风险牺牲性命?
可是傻瓜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稣亚开始质疑常识了。
「Agnus Dei……」
持续祷念祈语,少年开始轻声喘息起来。剑傲的伤本来就重,转移半数后即使由重伤变轻伤,仍足以叫不常受伤的祭司吃不消;然而紧扣的五指却无丝毫松动,少年掌心一紧,彷佛深怕一不小心,羊群便会再次遁入火窟。
鲜血从额角、从肩头、从伤害最重的侧腹涓涓始流,祭司现在不只涉足血海,而是浑身浸淫其中。因为伤势渐轻,大叔在掌心暖意下稍稍回复自主意识,朦胧间只觉天照城又降大雨,潸然水珠点落肌肤,尚未苏展的视觉辨别不出色彩,泪水、汗水或血滴,那瞬间已无从区分了。
「你……」
直觉应该做点什么,霜霜虽不明白耶宗法愿的真正效力,但谁也看得出祭司的吃力。倾身想要搀扶,却给少年慌忙的眼神阻断:
「别……『羔羊』是完全纯粹的祈祷术,没有法愿的成份在内。之所以能发挥效用,全凭信仰和双方的连系,一但有人接触小生的身体,祈祷就会停滞,伤势或许还会转移到小姐身上,所、所以请……」
激动牵制伤口,少年这才发现自己伤得不轻,疼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一时噤声。
「等一下。」
少年的专注却蓦然被人打断,与剑傲连系的手掌被一扯断绝,修长五指扣紧他纤弱的手臂,高高举至空中:
「你还要继续?我大约知道这玩意的效力,他会把伤害逐步转嫁到你身上吧?小祭司,才一半你脸色就白得跟纸似的,你是想早点蒙神宠召吗?」
他为那嚣张而充满支配的声音一愣,少年从沉思中醒觉,另一手维系著羔羊的代罪,顺著声音往制衡他手臂的人看去,不知所措地脱口:
「小生……小生没关系的,我……我是祭司,祭司有自愈的能力,过不了几时……伤……就会好的,还、还是先救人要紧……」
稣亚这一扯扯裂了伤口,忘记少年已移转半数剑伤,祭司痛得喘息不已,手臂却仍执意往伤者伸去,汲于拉离火窟的职责。
「你连话都讲不清楚了,再下去我还要多照顾一具尸体!反正你给我住手,这只蟑螂耐操得很,剩下的伤对他来讲跟擦破皮没两样,这死老头不会爱惜自己,你这笨祭司干嘛为他牺牲性命?」用力将祭司提离地面,稣亚硬是不许他再接近大叔。
少年为这话诧异地眨了眨眼,终于回过首来正视唯我独尊的阻挠者。
对方的身形高朓,临空俯瞰的神情夹满傲视与轻蔑,他从未见过这种美丽,固然家乡不乏头整齐的翼人,那头如瀑的黑发美是美,却艳得过于刺目。
逆光让他看不清脸颊轮阔,只馀琥珀眼瞳在烛光下跳跃,牵动他沉没已久的记忆。
遽交的两条垂直线,不因为形影相近……
『我看见一团火焰……母亲会称呼他为天火抑或炼狱?母亲大人……我从来没有救过人,我也没有真正想要拯救那个特定的人;「羔羊」是耶宗罕见的宗教法愿,敬爱的导师也不止一次告诫使用的制限,但是母亲,当我看见这一切……当我看见这个人时,我的脑海顿时却只剩救赎。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母亲大人,是我救赎人吗?还是我同时也被救赎?』
『最近的笨蛋真不少……那个天真的小公主是一个,欠揍的死老头又是一个,本来以为小小天照城应该不会再有了……很少见到蓝色眼睛的祭司,这应该是我第三次见到他,直到这次我才看清楚;因为我一向讨厌祭司,无论奥塞里斯还是其他宗教,就是这眼神……我偏要阻止他救人,他以为自己是谁?他真以为一个人能扛起整个世界?』
『头好痛……几天内死这么多次实在有点累人,不过八成又被救了,要不然就是我终于死成了,起码现在可以看得稍微清楚点。这个少年……果然是在茶馆遇见的那位,很有趣的孩子,是那种光看就会想要捉弄的典型。和霜儿不一样,他不是白纸,他是被人涂白的纸,如果经过一番刷洗,应该会出现很有趣的结果罢……糟糕,一笑又动到伤口……」
『我快搞不清楚状况了!稣亚姊为什么阻止那位小哥哥救乾爹?而且大家为什么都不说话……乾爹还笑得好开心,他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啊?』
要不是再次逼近的脚步声,恐怕稣亚和少年的僵局会持续下去。除了腰际多了条不合身的腰带,岩流从神情到意态一无变化,有了前车之鉴,霜霜飞快地起身相护,就算是天使,多踩到几次香焦皮,下次走路也知道要小心。
然而对方只在数尺外站定,气势里没有威胁,鞠躬的对象竟非剑傲,而是一旁的少年。
「阁下是祭司?」
忽视挡在身前的少女,岩流试图避开窜流一地的血迹,少年正抚著胸膛的伤口闭目养神,对于若叶当家的问话悚然一惊,醒觉对方正询问身份,家乡的礼节训练立即上身。疼痛弃置脑后,他以鞠躬回应若叶当家的敬语:
「啊……是、是的,小生来自神都,是……是修业旅行中的见习祭司。」
不常说谎,伪见习祭司的双颊成熟柿子般一夜通红,似乎将他的生理反应当作怕生羞涩,对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令少年惊讶的是,始终色厉内荏的岩流竟似突地心底起火,份量已多到连封印的双眸也掩示不住,语调也急促起来:
「阁下对……『五占』的事情,可有研究?」
「嗯?」
虽然问的对象恰到好处,母亲常说自己是理论狂,从法愿到祈祷术,再从祈祷术到如五占这般的特殊超能力者,无不在他兴趣包括范围。但要他自承对法愿颇有研究,又决非他的处事风格,毕竟比起敬爱的母亲大人,他的知识永远如凤毛鳞角:
「是……是有一点,说不上是研究,小生只是喜欢看那些前人智能的结晶,故乡有很多关于五占理论的书籍,小生偶尔会翻看,还有小生的祖母也曾是……」
垄长的自谦词尚未完成,少年为岩流突如其来的举措一骇,旁观过日出第一剑客的强悍与残酷,此刻那双握剑的手竟抓起自己右腕,彷佛捕捉到珍奇的猎物,即使泯灭礼法也要破格留住:
「既然如此,还请神都的贵客随本人入城一叙,本人有些要紧事愿请教阁下。」
敬语说得又快又急,好像连说话的时间也不愿浪费,岩流的身形直有祭司半倍之高,阴影笼罩弱小少年全身,虽说是邀请的句型,他不觉得自己有转寰馀地:
「可,可是小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