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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21)+番外

回思适才的骚动,莱翼惴惴不安地遥望岩流背影,对若叶当主邀请的动机百思不得其解。

『没时间了。』岩流是这样的语重心长。那双失去灵魂的眼睛紧盯著他,心思却不在他身上。

究竟是什么事情没时间了?莱翼猜不透岩流急于引见千姬的原因,莫非姬殿有恙在身,需得寻人治疗?但适才见她慢舞一曲,又不似有什么恶疾,少年深深慨叹自己低微的猜谜能力。

「好大的城池……」

凝神观赏环境以挥别杂思,沉重桧木门向内里延展,月光透过城顶那尊黄金打造,作振翼高飞状的鸱鹰反射众人头上。五层七阶的大天守相连至夜空,白墙墨瓦,层层屋脊微弯如新月,形制厚重却不失优雅。内墙和外墙交错如迷宫,将城堡内外区隔成截然不同的世界,城的另一头即紧临日出首都命脉奈河,人工开凿的濠道多达三层,引水护卫这座日出最高权势的代表。

岩流领著一行人自西边菱门穿入,成排修剪的松木夹道欢迎,放眼望去尽是雪白的溪石,莱翼呆呆看著沿地势起伏的石板路,在城堡巨大阴影间千回百转,宛如精心设置的迷魂阵。所过之处僮仆跪地相迎,莱翼对此阵仗阢陧不安,只得举目观赏屋檐上雕刻,文鳐、女魃、虎鉾、华方……工笔精致的珍兽罗列横梁,即便是博学的他也无法全数辨认。

「……去了东大寺遗址?好玩吗?」

「嗯?」正赞叹著,耳边极近处却传来温柔的询问,莱翼神经赶紧接回正位。始终将伤者扶在肩头,剑傲的问话却让他愣了半晌,这才醒悟对方的意思:

「是,是的,真是非常对不起先生!事,事情是这样的,小生……小生……」

双颊因羞赧通红,少年怎么也难以对热心指路的剑傲启齿,自己终因分不清东边在那而功亏一篑。大叔的心思何等剔透,从莱翼神色大略猜出实情,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原是他拿手好戏:

「对了,怎地没看见你那只忠心的白鸟?你和它走散了?」

「不、不是的,艾瑞尔常常不见踪影,小生也习惯了……」

熟透的柿子越发红了,剑傲生出想捏一捏的冲动,表面却若无其事地发问:「怎么?它不是你的宠物?」

话才问了半句,见莱翼头越垂越低,再低头下去恐怕撞著地板,他只得放弃对少年的身家调查,改以无关紧要的闲谈:

「啊,你看……这大城漂亮得紧,看来若叶在日出的支配力果真不容小觑,从菱门进来已行了把时,还到不了大天守,这城郭多大年纪了啊?」学少年一般举目乱望,剑傲转的自然。

「这……这座城吗?它在日出本地被人称作『新月城』,是皇历五二九年初建的,至今已有四百多年历史,原先领主是现退居南方的播磨族人,最初是用于工事防御,内可庇佑天皇,外可抵御西侮。因此垣面全用石材,城基以罕见上缓下陡的扇形杜绝敌人攀登,天守外布下天罗地网的狭间,地道濠沟更是不计其数,是重生时代少见的优秀建筑,小生一直很想亲眼目睹……」

见剑傲以半带惊讶的专注眼神倾听,莱翼莫名一阵紧张,忆起神都历史课堂的问答,身畔的人无论年龄(至少莱翼现阶段如此认知)亦或气质,都让他联想起白发皤皤的教授。

「既然原先是播磨家所有,怎么又落进若叶掌中?」见岩流在前方大步快走,剑傲小声询问道。

「是这样的……皇历九八零年秋的播磨家起兵反叛天皇,若叶家族勤王与之对抗,九八八年草剃之战播磨大败退守南方,若叶千年一方面平定诸侯乱事,同时以京城紊乱、安全堪虑为由,将天皇送至须佐之滨严加看守,自己则率兵进伫新月。从此掌扼日出首都命脉,俨然一方霸主……」

一口气不停,莱翼再次遥望新月城顶的神禽,宛如沐浴月光:

「所以教授们都说,新月城上的那只金色鸱鹰,现在才正要起飞呢……」

难以想像有人可以将外国史似冷笑话般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剑傲听到发怔,穿过越发低矮的内城门时差点碰著头。好在他理解能力不错,搭稳少年的肩笑道:

「总而言之,就是家犬帮主人赶走了小偷,回过头来说家里危险,为防小偷再度上门,顺便连主人也一道赶出去的故事,这样对吗?」

「没,没错,正是……不、不对,怎能那样讲?我不是这意思……」

正为剑傲譬喻得当颔首,莱翼猛然醒觉,这说法等于是把若叶比做狗,战战兢兢地递了岩流一眼,见他仍大步疾走,没有顺风耳的迹象,这才放心地呼出口气:

「……总之,这几年若叶千年宿疾复发,据说一年难下榻几次,大权遂落其子若叶岩流之掌。皇历九九零年播磨向北方献质子示降,大局底定,六年来若叶厉兵秣马,整军建武,靠得全是若叶长子的高明手腕。只因他除以剑术闻名,治军之严更是众所皆知……」

望著在前方不住疾走的若叶当主,这种历史人物就在眼前的感觉还真有些异样。剑傲静听莱翼的介绍,心中倒也想起不少关于岩流的传闻来。

传说他十五岁时初见那匹怀仁买进的烈马,纵然岩流的马术堪称家族之冠,还是尝尽摔马的滋味。

性格钢硬的他视为奇耻大辱,当晚带妥御寒衣物和粮食便进伫马厩,隔著栅栏和鬼丸大眼瞪小眼。马看向那他就跟到那,马进食他也跟著用餐,就是吞咽嚼食目光也不松懈,这么不眠不休地对望了七天七夜,随侍的卫佐为著小少爷健康终于请来千年劝阻。一群人紧张兮兮要冲进马厩,看见的却是鬼丸缓缓步出,背上驮著岩流──抓著马鬃满足地睡著了。

「他一定是投错胎了……其实城上那只硬梆梆的鸱鹰才是岩流。」

耳边听著锁碎的日出史,剑傲边回想比剑时的压迫感边苦笑。半晌想起了什么,侧首问道:

「对了,祭司大人……阁下何时和霜儿结识的?」

「啊……因为在若叶城下时,小生遇到了一点麻烦,凌小姐出面相救,这才有幸相识。」

「果然如此。」抿唇苦笑,自己在若叶城顶上的担心不是多馀。

谈话间,不知觉一行人已踏上中门,转进内宫,眼前景象霎时大不相同。若说外郭是军纪森然的行辕,墙内便是莺笑燕语的乐园,顺著地势一路往上,岩流在无数渡廊间穿梭,日出的殿造型式不同于上皇,寝殿和外墙间尚有供人行走的空间,地板和屋檐均向外沿伸,夏季时御帘一卷,凉风便能从高栏间透入,是相当注重起居舒适感的设计。

「千姬殿今晚在那歇息?怎么不见侍候她的人?」

在中门廊前驻足,岩流询问柱旁跪伏的女应,对方连忙以额触地:

「回大人的话,姬殿舞踊之后本是回对屋休憩的,说是要在那等大人回来。等不著大人又嫌屋里气闷,吩咐人用舁子抬去泉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