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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20)+番外

不知多少次了,星读总在夜阑人静,只有她们两人剪烛促膝时,边抠脚指边叙述自己死亡顷刻的情景,巨细靡遗,绘声绘影,彷佛星占所描摹的不是未来,而是早已发生无数次的过去。静流简直快听烦了,记得那时还曾玩笑说道,就算当场上演这出死亡剧码,她也不会感到突兀。

她说对了。掌心重量是这么不真实,殷红血液是这么不真实,不过是星读又在说故事,等到故事结束,她依旧会用那欠扁的语气叫唤自己:

「静流丫头……」

果然如此,主持巫女泥塑雕像般一动不动,试图将情境停留在过去的夜晚。

星读却一点不珍惜她的顾虑,五指兀自紧扣仪杖,她惯用杖端戳醒那些求取未来的政客,也不知多少次以此教训无法无天的主持巫女。要说是母亲训诫女儿,两人都会说是对方自作多情,但不论施的人受的人,无意间都已当成习以为常的幸福:

「别再喝酒了……女孩子家酗酒不好。」

开口第一句就是日常叮咛,血液热腾腾地淌下静流指尖,星占的身影越加淡薄,口气却坚定如常。静流始终稽颡,良久没有回话,直到老者几乎放弃她这哑巴,主持巫女才蓦然出声:

「……笨蛋。」声音很小,满不在乎的近于顽赖。

「别没事就强迫见习巫女和你赌牌七,就算有赌注……也不要老是叫她们脱衣服。」忽略静流的掩示,老者依旧安适自在。

「笨蛋。」声音变质了。

「不要在大国主命殿墙上涂鸦,好歹人家也是文化遗产,就算非画不可,内容也别像上次天照神蹲马桶那么低俗。」

「笨蛋!」

「还有……要乖乖待在这儿,你是力量强大的魂占,若叶家族说什么也不会放走你,」

在静流掌心安然躺下,星读不忘用他挚爱的木杖最后一次挖挖鼻孔,平素严厉的眉缓和下来:

「至于你未来到底能不能出去……抱歉,老身可能……可能再也帮不上忙了……」

「笨蛋……」

眼泪在多年前褪色成童年的回忆,静流以为她早已长大成人。直到掌心那一点小小的温暖也随风而去,她才发现自己心灵深处竟仍有某部份是孩子;火葬和土葬都不适合矮小的倭台族人,滴滴答答,静流于是亲手为她选择水葬。

群星荦荦,瞬间似往琉璃高顶聚拢,昔日牧羊人瞻仰晨星,今天是满星空俯视一人,漆黑的和室大放光明,折射的芒束五颜六色,巫女和星占皆如沐浴水晶。

高大的黑影为这景象怔怔伫立,女子却瞥过身迳自去了,竟是一眼也没回望星读的尸体,彷佛做这事是天经地义。男子正想尾随,沉默的主持巫女却再次动了,语气有些自嘲,有些挑衅:

「两位难得驾临伊耶那歧,不多玩点再走?」

止步的仍是只有男人,搔抓头发回过身来,黑影的语气有些无奈:

「怎么?你还要找我们麻烦?你明知道……」

「依两位贵客的意思,该是要找所有的『五占』玩玩吧?」

显然是黑影会错了意,静流很快矫正他,仅著绢袜的纤足缓缓将身体顶起,俯下身来一拍胸膛,目光炯炯:

「既然这样,这里还有位年轻貌美的邪马台家魂占喔,难道你们看我生的可爱,所以舍不得杀我?」眼泪已看不出痕迹,主持巫女脸上纵然笑容可掬,驱邪刀柄已然汗湿淋漓。

「嗯?你问这不是废话,」

似乎很意外静流的问题,见对方蓄势待发,黑影撩起额发摇了摇头:

「开什么玩笑!你待在出云山不知道,日出的掌权人对你们有多宝贝,老太婆可以报个天年已尽寿终正寝,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小姐,糊里糊涂死在国家重地里,若叶会不鸡飞狗跳才怪,何况我们也没把握在你地盘打赢里……再说,老太婆几年前就该死了,少爷只是瞧著朋友的面,多让她活几年而已。」

声音放低,属于战神的眸火跳炭,男人再补充一句:

「更何况,你又不是邪马台家唯一的魂占。」

「不许你们对我妹妹动手!」

抚中逆麟,主持巫女的语调突地拔高,以刀尖为中心的漩涡逼得黑影也不得不后退;神社没有别当不害怕静流笑容,但比起微笑,他们更害怕是她不笑的时候: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除非我死在彩流之前……否则即使拆了整座天照城,我也不让他碰她一根汗毛……」

尾句已听不清了。随著静流的恐赫,琉璃圆顶在头上龟裂,连星星也惊慌地逃窜,窄小星仪式在林中崩毁,神社里的大小巫女却似早得到指示,只远远群聚观看,一个个脸色惨白。醒目丹枫下尘烟顿起,割人碎片四散伤人间,一黑一白两抹影子却从混乱中跃起,双双翻上室旁的枫枝。

「真是危险,伊耶那歧主持巫女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把我的毛都弄乱了……」

靠著火红枫叶的掩映,白猫甩甩猫毛,急于覆命后好好梳洗一番。回首见同伴伫足,白猫的佣懒地以掌拭面:

「怎么了,巴林?再不快走,万一少爷不小心睡进奈河底,我们还得打捞身体,会很麻烦的。」

回视转身捧起星读,口中念念有辞的巫女,黑影似在踌躇什么,漆黑和室中瞧不见面容,黑猫的眼睛与魂占四目交投,分不清是仇恨、警告抑或恳求。只觉得那双眸子里写满故事,从童年到成人,从自由到幽闭;而叹息贯穿了这些情绪,不止静流一人,整座出云山也隐隐撼动:

「这世界上……当真没有偶然吗?」

第三章5

5

◇◇◇

脚踏粗糙的石子路,月光透过若叶城洒落鱼贯一行人身上。

队伍最前方是岩流,若叶家当今掌握实权的当主,却在一年一度的ju花祭惨遭毁灭后,只简单吩咐了左右便枉顾一切善后责任拂袖而去。

如此急于让祭司和姬殿见面固然让他意外,但更令剑傲惊讶的是,诺大若叶城里竟无一人出来理事,不知该说岩流一手遮天的本领强,还是藩族缺乏危机意识至此。

『随本人来见舍妹吧。』

岩流这邀请一出口,不只当事人莱翼,若叶家下人也一阵骚动。

不用说两人初见,传闻千姬自小深居简出,无人有幸瞻仰她的卢山真面目,就连筑紫在新月城六年也只隔著壁代隐约见著几次。现在竟赐与一个来路不明的祭司如此殊荣……不少人想起关于ju花祭的传言,莫非岩流已属意千姬的夫婿,便是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俊美少年?

顾虑剑傲的重伤,莱翼对于邀请并无任何联想,却坚持若非大叔跟著入城,他决计不会在伤者痊愈前离开。蓝眸里少有的固执让岩流不得不妥协,这一妥协问题便更大了。霜霜抗议如果剑傲要进城,她和他决没有分开的理由,何况乾爹身负重伤,「不待在身边照顾不放心」。

岩流气得拂袖转身,少女便将这举动视为默许,等她尾随队伍踏入,却发现法师竟也莫名其妙出现在身后。据稣亚的说法,他决不是担心大叔的安危,而是「刚好顺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