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林,别再拖时间了,刚才在外面拖的时间就已经够多了。」女子声音佣懒而淡雅,让人想起软垫上的猫。
「你还敢说!卡达,要不是你又把所有劳动工作丢给我,那会花这么多力气?好不容易来日出找那小子,顺道才能来这儿,你到底在渡假还是办事?」
高大的黑影声音则相对粗糙许多,掩示不了音调间豪气干云的钢硬,边和同伴嘴踏进室内,闷热的室内却斗地刮起凉风,来客才抬起头,颈项已被凉飕飕的金属物架住。
紧咬下唇,抢上前来的明显是神社内巫女,不同于适才成为牺牲的洒扫,也和鸟居前守门的瞎子有异,心领上结著菊缀红绳,一头黑发以绘元结垂置腰际,巫女透过星光展露姣美容颜。躯邪刀横置于前,无鞘刀身反射双眸,只单就眼神便知她不是等闲人物。
黑影吃了一惊,却没有进一步的防御措施,好像逼在眼前、曾经斩除无数妖魔外敌的刀锋是纸铸的,连眉毛也未抽动一下。
「静流,你还在胡闹什么?这不是早知道的事情?」
况且两方还来不及多做交流,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已阻住刀光,拢在纸包里的火光闪闪烁烁,主持巫女秀颜上的神情亦闪闪烁烁。彷佛等待类似的呼唤,静流带著掩不住敌意的目光,喉口结冰似地一哽,这才恢复平时的泼赖从容,强自笑著收回刀锋:
「给他们个惊喜罢了,伊耶那歧里懂得惊喜艺术的人太少了。」
再不理静流的反应,从蒲团上缓缓爬起,星读倚杖昂首,三七步站法,老者的行迳总让初次见面的人反应不来她是大陆上屈指可数的伟大星占,而是单纯的超龄流氓:
「既然这样,那就动手罢……老身可不想赶不上今晚最后一班列车。」
对于老者的乾脆,黑影似乎也愣了愣,慑于星读的气势,他呆然点了点头。伸入怀中的手却顿了一下,在修长黑影严厉的注视下,这才咽了口涎沫取物而出。
黑色的十字架。
正确来说,那并非真正的十字架。一般拉丁十字架呈黄金比例,上节短而下节长,象徵著俗世与天国的距离,亦是耶宗信仰者殉道的圣物,凡人只需敞开心胸接受上帝,通往永恒国度的彼岸并非梦想。
然而黑影手中的十字架通体乌黑不说,上长下短,恰与神都的十字架颠倒,其悲观的象徵意义不言可喻。
「果然是来自神都的镜影城市……『路西法』(Lucifer)……」
鬼魅似地幽幽开口,静流用安静但诡谲的语气,诠释这座从来不出现在任何世界地图、亦不被重生大陆居民所熟悉的都市古名。
「要从路西法的翼人身上夺得这玩意可不简单,」
把玩手中黑得透亮的逆十字,以指尖抚过上头张牙舞爪的有翼蛇项,黑影感慨中挟带不爽,苦差事怎么老落到自己肩上?不知该怪当初错认了主子,还是选错了伙伴:
「特别是那个爱睡觉的混蛋,竟然交代我定要秘密行事,去他的秘密!最好只身入堕落之都、干掉成千上百魔兽、畸鬼和吸血族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第一次刀攒进人心窝还得顾虑著不吱声,我都快不知道谁才是死人。暗都的路难走得要死,我却还得曳著那身该死猫腿,避人耳目……」
「你话太多了,巴林。」
看破高大黑影拖延时间的心态,就算罗唆里有几分真心,修长黑影不知和他同事几世纪,对方的脾性她再清楚不过:
「这事情只有你能动手。」
「吵死了,知道啦!」
以握紧逆十字添加决心,黑影似乎挥去了最后一丝踟蹰。唇边掂起轻蔑的笑容,兀自听他咕哝:
「真没想到,自被少爷骗走了之后,我还得重新接触这些玩意……」
尾音模糊起来,却是黑影阖上眼睛,朝十字交界处的蛇项落下一吻;路西法的圣物回应呼唤,黑芒韬光养晦,即使面积扩大也照不亮室内,甚至允人夜更深沉的错觉:
「取回你的东西吧……暗都的制裁者。」
倒十字的高大更显星读矮小,站在前头似要被吞噬,静流刀柄微动,终是忍了下来。星读禀持著大无畏的气势,伸出豆大的掌亲自触摸,鱼纹横陈的脸上静湖无波,只倒十字架的光芒柔柔照抚她眼瞳。
静流赫然发现,星读非因胆大而释然,她简直渴望黑芒的触摸,只因这熟悉的影像能在她心湖吹起某些涟漪,而这些涟漪只属于回忆:
「索多玛……」
属于少女的口吻,亦是静流陌生的口吻,随著星读未尽标准的耶语,她看见星占的灵魂敞开了。
接泊少女和老者的渡船是片羽毛。受到倒十字架吸引,羽毛从心占胸前融出,攀上十字架的背负,不似神都翼人洁白,片羽黑得透亮,彷佛有人将他浸到一缸墨里,兀自墨渖未乾。
黑羽在空中缓缓盘旋,高大的黑影伸出手来,俐落将它夹入指尖,重量轻盈不似实体:
「索多玛那笨蛋也真是的……为了保护其他星占,竟然大动手脚至此。」
移指确认真品,羽毛触及巴林肌肤,随即冰霰似地融解无踪,始终无动于衷的星读却身子一崩,似傀儡抽去执线,一瞬间老了几十岁;除了气势依旧,站在静流眼前的只是个平凡、弱小,单纯渴望死亡到来的倭台老人而已。
只不同的是唇角,静流发现留存的竟是笑容。
「烦死了,五占可当真难找,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齐。目前为止成功除掉的,扣掉名不见经传的潜伏能力者不算,崇洋流和风云会的环结出了问题,魂占是死了一个,凌风云那老不死却还健在,还有几年前在日出消灭的心占……那也费工的紧。其他找不著、探测不出的更不知几凡,啊!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恢复原形,过点像样人类生活?……」
趁著远离任性的主人,黑影大声朝天抗议人权,刻意将目光移离油灯枯尽的星读,正想瞥过身招呼同伴,身畔却蓦地疾风一闪,星读娇小老迈的胸膛转眼已被洞穿,利器却是同伴森然罗列,宛如猫一般的细长指甲。
他瞪大眼睛直勾勾瞧著,温热鲜血直洒了一地,丁点大身子能抽得出这么多血,连他也觉得讶异:
「你……你干什么?卡达?就……就算不那样做,这老太婆不日里也会嗝屁啊!」
舌苔一片乾燥,纵使身经百战,老人的血溅却让他老大不是滋味,好像做了多馀的事情一般。
「我们不能冒险,少爷也说,务要确认五占死透了为止才能罢手,上次风云会的事情就是借镜。」
十分痛惜地低下头来,猫爪上的油彩略嫌损伤,修长黑影飞缓冲出备用工具补妆:
「而且这是她命定的结局……否则我也舍不得弄坏指甲。」
果如修长的黑影所言,无论静流或星读,脸上皆无惊讶之色。死者平静仰躺蒲团之上,活著的人平静将她捧入掌心,如果星读再年轻个五六十岁,那模样直像沉睡的姆指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