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厢内停留,岩流挥手屏退左右,一个卫佐也不多留,顿时周围静悄悄地,只回荡著五人的呼吸声。
「除了祭司之外……你们当真要见若叶姬殿?」
神情严肃,岩流再瞥一眼霜霜身上的穿著,语气可用冻结来形容。剑傲口唇微启,还未及答话,厢房里透出的问句却将所有声音都抹灭了:
「是什么人呀?」
宛如一道电流滑过心头,在场众人无不一悸。那声音不是从耳膜透入,而是打心底窜生,一种怪异的感受袭卷霜霜。
她认得这声音,却又非单纯见过面那种认得,娇柔稚嫩的嗓子透过墙上的画轴、屏风后的舞踊、小桂残存的香气,以及无数关于千姬的传言组织成型,她彷佛已见著姬殿的笑容。
似曾相识的滋味,霜霜却想不起来何时也曾体验过。
只岩流像没事人一样,只是将身子凑近纸门,良久不发一语。这样门内人怎么知道是谁?霜霜一阵呐闷,莫非岩流童心未泯,想要捉弄姬殿?
正犹疑间,纸门内却响起惊呼,女子的语调整个点燃起来:
「啊呀,是兄上!真是的,空蝉,快替我开门,怎么好叫岩流哥哥在门外枯等?」
最后一层障蔽也撤除,莱翼先为对方比想像中稚气的语调一讶,香味便先于影像刺激感官,抹茶饼捣碎后独有的茉香盈满空气,榻榻米上散落著茶杓、羽帚和茶碗等器具。
室内的空间不算大,但却布置得清新素雅,壁笼里摆著与画中相同的白瓷花瓶,菊枝犹如新摘般娇嫩欲滴。左首窗外,一帘飞瀑正倾泻入画。
「兄上,我正在练茶艺呢,您来得正好,好生看我演练演练。对了,空蝉,我和哥哥不用遮遮掩掩,替我撤开壁代好吗?」
一名妇女应声从布幔后跪行出来,莱翼这才查觉她双目皆盲,年事已高,显是姬殿的贴身侍婢。还未及趋前见礼,壁代安静地向左滑开,少年所有的思绪随之停滞。
一抹恬静的笑容在撤去的遮蔽后展开。
─若叶·第三章完─
第四章1
若叶第四章
「神给每个人一颗心,本就是为了要感动。」
◇◇◇
1
四个人八双眼睛一齐呆滞了。
和画轴上的形象几乎一模一样,连衣饰也相仿,若非室内的人有出声有呼吸,霜霜真以为那不过是另一副巨大的浮世版画。
从眉目到含情的唇角,从发饰到浅蓝的汗衫,垂发在榻榻米上攀爬,从繁复的童女衣饰中伸手捧盏,令霜霜惊讶的是,眼前的姬殿竟如此年轻,就是大胆估计也只有十四五岁,纵然举止气度成熟雍容,千姬很明显只是位青少女。
简直就好像……时间停留在画里一样。
「这就是若叶千姬……?」她听见稣亚在身后低语,满不在乎的语调中也微挟惊讶。
「兄上,你瞧我弄得这一团乱,真是不好意思。空蝉,替我把畸零物收拾收拾好么?」
没有注意到榻槛下众人,千姬向服侍自己的残眼老妇露出笑容。注意到那双随时坐拥笑意的眸子,和岩流不同,千姬眸色格外清淡,似初磨的墨,在雅致脸蛋上晕染成朦胧的月。
霜霜心头一跳,不知是否多心,她觉得那双眼格外无神,笑颜纵然喜悦,目光却缺乏对等的灵性;若说岩流的眼如一滩死水,千姬便如镜花水月,美丽却虚幻。
还未及见礼,高大的阴影从身后抢上前来,岩流早已除去鞋袜,忙忙趋至千姬身畔。正坐未妥便是盈满忧心的数落:
「千千,要来偏殿也不和哥哥讲一声,泉殿最是荒凉不过,哥哥在菊祭上忙,没能腾出空给你安排卫佐,要出事了怎么办?」
「那这么容易出事呢,兄上也真是的,且况对屋那里闷得慌,还是来这儿自在些。」
扬起笑容,千姬轻描淡写化去兄长教训,浑没对长辈的矜持和尊敬。膝行至窗棂,女孩双手摸索半晌方才寻著透风口,霜霜终于起了疑心,遮莫她是瞎子?但见姬殿流眸一转,准确递向岩流的位置,却又不像瞽懵之辈,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我还以为兄上今晚不会来瞧千千了,ju花祭后不是有奈河夜宴么?闻说与会的除了友邦上皇,还有远从大漠来的精灵、北方来的半身人,哥哥不用陪他们说话喝酒么?」
单手搭在御帘卷起的木槛上,千姬倚著窗口远观,双目依旧苍茫。提起半身人,岩流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然而他连个字都还没说,却见千姬秀眉一凝,掩口露出吃惊貌,灰眸也转了回来:
「……菊祭出事了么?伤亡严重吗?兄上怎么还有闲来这儿!父亲临榻病危,要知道这等憾事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兄上,你还是……」
「我请筑紫和大公们且照看著了,你不用担心。」
打断千姬的絮语,岩流烦燥地挥挥蝙蝠扇,跪坐著倒退了一步,特意和姬殿保持距离,意图揭过菊祭的惨剧;
「这事留给哥哥办就好了,你不需操心,好生养病便是,可著凉了不曾?」
接过空蝉递来的藤色单衣,岩流缓缓展开覆在千姬肩头,神色极其温和。千姬却不领情,转过身来往岩流一推,空洞的眼瞳搜索一阵,眉宇间不知转了几层念头,猛地揽住兄长的后颈,又是天真的笑容:
「不过是跳个舞,那有这么娇弱的?倒是兄上,几日不见,彷佛瘦了不少,家里的事情太忙么?改日吩咐膳院替哥哥补一补才是道理。」
稣亚不禁呐闷起来,她久经风月,明白怎么从男女神态看出端倪。这对兄妹无论对话、动作还是凝视彼此的眼神,浑没有一处像兄妹,说是情人还神似几分。正思索间,姬殿却蓦地从岩流怀中抬起首来,神色疑惑:
「是谁?兄上,还有外人在这里?」
她看不见我。霜霜从递向门口的旁徨眼神中确定事实,与其说千姬以视觉查找,不如说她正在捕捉某种只有她才明白的讯息,淡眸在四人身上扫过一轮,从岩流身上撑起,她恍然击掌一笑:
「啊,原来如此,是菊祭的客人么?欢迎,我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外人了呢,两位小姐和两位先生,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
她边说边从岩流怀中滑开,重新跪坐茶具之畔。霜霜惊疑不定,能准确地在说话前认出来者的组成分子,一个瞎子又怎办得到?正思索间,只听千姬掩袖一笑,放下茶具向自己望来:
「呵,妾的确是盲人没错喔,从出生以来便这样,家医都说没得治了,所以自小为避免麻烦就很少出门。你不用觉得难过,毕竟从未听闻丝竹,就不会渴望乐音;从未品尝花花世界,就不会因失去色彩而悲伤……」
朝霜霜微微一笑,无神的眼准确锁定少女位置,千姬的话显然切中心中所思,她在霜霜惊掠眼神中转向稣亚:
「啊啦,我确实不像个衬职的姬殿,又爱玩又不修边幅,若不是兄上包容我,父上大约要不认我这个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