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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27)+番外

露出被人捅一刀的气窒,稣亚在对方滔滔不绝的回应中石化,千姬眼波流转,这次的对象却换作剑傲:

「咦?真的吗?我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吗?真是谢谢你……哎,很羡慕我?阁下才十九岁而已,韶华正盛,怎么反来钦羡我这大姊姊?没有,兄上没有谎报数据,我今年当真二十六岁了。」

不等老脸微红的剑傲回话,将身子转回正位,千姬向祭司微一颔首,这回语气添了点慎重:

「君似乎对我们……有很深的理解和体谅。是的,我之所以失明,恐怕便是由于天赋相应的代价……您说的没错,若不是岩流兄上倾力保护,当觉醒同时我就该精神崩溃了。」

一片静寂。岩流跪坐榻榻米上阖起眼睛,好一段时间无人意会声带也可以传递讯息,霜霜脑袋完全空白,直到莱翼缓缓站起身来,右手轻触胸前,将十字架化为长杖,执杖朝千姬鞠下躬来,她才从祭司恭谨微带怜悯的语调中醒来:

「请恕小生的罪,要早知道事情是如此……小生对于会面决不会推三阻四,」

蓝眸清澈胜水,莱翼微微抬眼,两人以注视彼此回礼:

「千姬殿下……还有『心占』的天赋者。」

「心占?」好似山谷回音,霜霜第一时间反射出声:

「就是『她』在城下说的……」

话到半途,少女才想起昏迷时陌生灵魂是秘密,连忙以招牌动作掩紧了口。偷眼望向千姬,好在她心思并不在这里,霜霜著实松了口气,这才感慨人一旦有了第一个秘密,了无罫碍的童真便再也回不去。

「原来如此,」

继之接招的是稣亚,不耐烦地调整几乎上空的桂衣,她对千姬的灰眸投以沉思:

「生而为『五占』,若是家族没有先例,即使至亲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再加上身为贵族却残疾──这在东方似是难以启齿的丑事,于是若叶索性将幼女含在口里,一方面别让人瞧见,让她在温室里悄悄化了,风过水无痕,谁也不记得她曾降生这世上……」

「姬殿大人的力量非常强大,」

祭司的眼光没有好奇,没有惊讶,蓝眸水光潋滟,片刻不离千姬:

「相对的负担也……大人觉醒的年纪是?」

「很久以前的事,我也不大记得,兄上,可是十二岁元服前那年?」

仰脸向岩流一笑,千姬看起来漫不经心,彷佛这事和自己浑无关系:

「说是觉醒,早从妾出生就有徵兆了。我小时候常奇怪耳边怎么那么吵,好像有许多人在说话,即使我再怎么掩起耳朵,哭著要兄上找耳塞,只消身边有人,声音还是追我到梦中,我常在睡觉时大叫:『不要吵了!』、『通通给我闭嘴!』,服侍我的更衣都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想起往事,千姬抿唇格格一笑,往岩流身上又搡了搡:

「后来年纪大点,声音也变得稍微具体些:那个胖子刚死了亲娘很难过,那位叔叔家宅回禄想讨点封偿,路过的卫佐昨夜杀了妻子,埋尸荒野,现在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对面的女官打著喝欠,满心希望我赶快就寝,省得她在这念书给瞎子听……我觉得有趣的紧,常像刚才那样讲出来玩儿,谁知他们听了都怕得要命,渐渐地谁也不敢服侍我,真是太可惜了。」

轻轻呼出口气,千姬真诚惋惜著,将全大陆或许独一无二的能力说得像游戏。莱翼却惊惧愈隆,他深知心占纵使都是探测人心,程度却有云泥之别,大部份求助神都的心占只能接收微弱讯息,或者一闪而过的强烈yu望,或者接触后才有足兹表意的思绪。

但千姬却单凭靠近便能潜入表层,若是肢体有所接触……传说强大的心占能钻进潜意识,进而改造记忆。这也是为何能力完备的心占如此难寻,就因为旁人的思想如探囊取物,一旦感知范围越扩越大,未经训练、不懂操控的心占终会因负载过重,在觉醒不久便崩溃而亡。千姬竟能在若叶宅邸活到现在,莱翼大感不可思议。

「不说这些,难得有客人来,那位小姑娘,别在发愣了,瞧你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哎,原来你穿著我小时候的衣服啊,那件五衣小桂我很喜欢,穿在你身上想必好看罢?」

顺手朝霜霜摘取讯息,少女这才真正体验到心占骇人处,千姬却彷佛习以为常。剑傲不禁遥想,若是有人长期和心占独处,不变成哑巴才奇怪:

「……兄上也真是的,和客人计较这许多,你不要在意。要你喜欢,我叫空蝉拿几件夏季细长送你,别理兄上说什么,他就是这点小孩子气,」

抬头朝岩流挤了挤眼,称谓是兄长,口气却彻底把那层关系否定,千姬笑得灿烂:

「这几日我在研究茶艺,虽然大概没有那家公子敢和妾对会,老只灌兄上喝茶也不好……你的心思好开阔,过来坐我对家好吗?」

「咦?」

忽受青睐,霜霜不安地回望大叔一眼,这才战战兢兢跪坐到花垫上。千姬弯身的弧度如天鹅,纤手在赤瓦镶金陶碗上虚抹两圈,再轻巧地左旋右转,双手捧高呈给霜霜。

少女呆了两秒,这才明白对方是奉茶给她,同时也精于千姬以指代目的功力,茶具是死物,可不能用心灵测知。对比笨拙地接过茶碗,她望著浅绿沁沫的茶液又是一愣,和上皇清澄芬芳的茶汤不同,抹茶份量少又混浊,反倒不如容器精致了。

正想抽手硬著头皮灌下去,千姬看似柔弱的五指却蓦地攫住了她。对比于岩流,姬殿表情似万花筒般丰富,笑容一敛,霜霜从神情间清楚读出怜悯,除此之外还有哀伤、震惊和恐惧:

「可怜的孩子……」

为千姬突如其来的评语不解,茶碗铿锵一声跌落榻榻米,绿色茶水泼洒一地,霜霜猛地全身打颤起来。紫眼漫延赭潮,寒风、黄昏,广场上无数木椿竖立如坟场、如战场。那日的夕阳溅血重新召唤了他。

剑傲心脏也同时重重一震,泪湿肩头的冰凉、额角馀温的哀伤……他回首朝莱翼和稣亚望去,发觉他们神色如常,是自己记忆中关于霜霜的部份被唤醒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好好保重才是正理……真羡慕君和父上的感情这样好,我啊,打小就没见过父上大人几次,」

从心灵深处复苏,硗薄的泪水缓缓淌下霜霜脸颊。稣亚附手远观,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对少女的故事也略有所闻,夜阑人静时,几次看她躲在棉被里偷偷啜泣,只一见他靠近便敛了声息。还谆谆告诫他「别和乾爹说,他会担心」。

嘴巴嚷著小公主天真单蠢是一回事,其实法师心底深处也明白,事情并不尽然如此:

「所以假以时日,若是君寻得令尊,请代我向他问好,这样好么?」

紫眼上水雾滴滴答答,霜霜藕臂触地,在千姬温暖的慰问下无可抑止泪如泉涌。记忆在倒退,凌语手指的粗糙触感停留颊边,尸骨在云渡间迎向曙阳……从那天起她便有某部份消失了,即使大叔笑容再温暖,伙伴打闹再热闹,已然破碎的便再也无法复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