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以叫你『青儿』吗?」回应的手已到半途,男孩教养良好地确认意愿。
「青儿?这是什么意思?」
「有蓝色也有绿色的意思,和其他的字组合,可以变出许多带有新生意味的辞,婆婆说他是春天嫩芽的颜色,代表大地重生……你说你离家旅行是为了寻找新生命,我把这名字送给你。」
再次绽开宛如遗弃羔羊的笑容,男孩的笑总是这样,孱弱但……核心却透露著不知如何解释的挚诚。随著那抹微笑,白色的幕终于揭开,除了黑发男孩,依稀炽毒的阳光下,一头银色长发开散空中,四只小手在飞沙中相握。然后是轻柔的呢喃,随焚风而远扬:
「青儿、青儿……这名字,我很喜欢呢……」
◇◇◇
「乾爹?」
见剑傲的眼睛近乎陷入冥荒,没有半点神采,霜霜不由担心。然而中断出神状态的却非大叔本人,维持交手相握的姿态,千姬苍白无血色的指头忽地颤抖起来,喉咙乾涸龟裂,连带声音也支离破碎:
「不……要……」
好半晌才听懂她在喊些什么,剧然将剑傲推开,力道猛至连大叔也抵挡不了,背脊撞上窗槛,险些跌落奈河。姬殿虹膜瞠大又缩小,颤抖扩散至全身:
「不要……不要不要!」
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千姬神色凄厉,双手哀求朝空,似饥饿的难民在人群中逆流:
「饶了我……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世界要这样报复我!我做错了什么……好痛……好痛,真的好痛!啊啊……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啊啊啊……谁来救救我,谁都好,伸手救救我!……」
从尖叫而乾嚎,泪水瀑布般滑下千姬空洞的眼眶,似在忍受某种巨大的痛苦,姬殿挥开岩流试图拥抱的手臂,精神已不属于她自己,千姬在叫喊中抬手抱紧头颅: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没有人可以救我,没有人可以帮助我!除了我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是敌人,人类也好,精灵也好,是的……是的!只有我自己,只有我自己,只有我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凄厉乾嚎化作漫天狂笑,千姬在笑声中淌下泪光,俯身以拳捶地,旁观众人从霜霜到稣亚无不脸色铁青,看一个妙龄少女如此狂态百出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别这样看著我……别这样看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眼睛!你的眼睛在流血……好多眼睛……不要,不要用那只眼看我,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是我的愚蠢和执念害了你……我是个不值得原谅的人,对不起,对不起……」
从疯狂而慌张,千姬的眼神盈满犯错孩童的旁徨,语气中撕心裂肺的歉意几要将她淹没。再次浑身颤抖,千姬把脸庞深深埋入掌心,在寂静斗室中泣不成声:
「全都是我的错,天哪……你毁了我,否则就让我毁了自己吧……」
在呜咽尾韵中肩头一抽,千姬冷不防化掌为指,竟是朝眼眶刺去!
好在岩流这回眼明手快,夹手便将胞妹的身子紧紧拥入怀里,心占已没了挣扎的力量,倚在臂弯挂著残泪抽咽,馀下已全是片断的呼喊,一声悲切过一声,似暴风雨夜的碎潮:
「啊啊……啊……呜……呜呜呜……」
「千千,没事,没事了……你是若叶族的姬殿,除此之外谁也不是,快回来罢,没事了……」
双臂紧拥,彷佛已习惯这样的抚慰,岩流熟练地以唇亲吻千姬的额角双颊,以人世温暖唤醒胞妹精神。抽咽声总算逐渐平息,千姬虚脱般仰卧岩流怀里,秀颦微簇,似还回不来现实空间,眼神在空冥与凄切间流转,目光查找到剑傲时才稍稍恢复:
「对不起……我实在没法再走得更里面……孩子,你为什么……还能笑著?」
竟然称呼剑傲为「孩子」,这是稣亚破天荒第一遭听到,显然受了心境的情状影响,千姬边说边再次哽咽,这回是出于自主,她捏紧岩流的大掌抿唇落泪:
「你为什么……还要那样笑……」
泉殿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寂。剑傲的黑眸从空泠中恢复,没有千姬的痛苦,大叔静若止水,只是伸手拭了拭乾涩的眼楮,霜霜蓦然惊觉,面无表情的他看起来是如此稀薄;
「因为我……除了笑容……」
抬起曾与千姬交握的手,凝视复杂的掌纹,伴随著千姬的哽咽声,剑傲在缩小、稀释,融化进入其中:
「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些事情。」
灰色眸子犹带泪痕,以无言咀嚼剑傲的回答。不知道今天自己造了什么孽,竟然连续看见女人的泪眼?剑傲不禁苦笑,心中隐隐明白千姬深居简出的原因之一,人类单忍受己身的际遇就有不少选择横刀抹脖子,一个人要扛起全日出的心事,就是圣人也办不到。
正想开口暖场,岩流瞿然注视的狠劲却让他趑趄不前:
「滚出去!」
半点敬语也懒得用了,拥紧千姬兀自颤抖的双肩,岩流在零碎啜泣声中一指门口:
「马上给我出去,你若不走,本人叫卫佐撂你出城!」
和忧心如焚的兄长对视,剑傲倒没怎么生气,只是苦笑:「我明白了。」没有多作努力,大叔毅然转身掀门而去,彷佛急于逃离什么,连和霜霜打个招呼都忘了。
「乾爹!」眼见剑傲背影消失在长廊远方,霜霜的心脏自千姬狂语后还未平静下来,不等稣亚表示意见,盲眼老妇未及将纸门阖上,她早跟在后头奔了出去。即使是平素迟钝的她也晓得,乾爹这回是真的有些不对劲。
「对不起,是我不好,祭司大人,」
怔怔站在一旁,莱翼正对剑傲父女离去胡思乱想,强烈的思绪果让心占逮个正著:
「是我太过软弱……祭司大人,两位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么?」静静推开岩流的关爱,千姬问句才丢出,迳自又接了下去:
「……原来如此,诸君是有缘份的人,虽然之后可能会很辛苦,那个人……灵魂扭曲的太深、太彻底了,几乎没有复原的可能。但如果是你……如果是祭司大人和那位小姑娘,或许还有一丝曙光……」抚平适才震憾,姬殿的指尖向祭司作出邀请:
「祭司大人,妾有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必须要运用我的能力,进一步探索你们的心灵。所以我想……可愿让妾也对君逾越?」
似纸鹤展翼,千姬友善地伸出手,少年太过单纯,没看见千姬眼瞳中偶然闪过的幽光。心占纵使失去视力,敏感的磁场却让凡人不自觉淌入浑水,精神牢固如剑傲尚且把持不定,何况一向缺乏信心的莱翼,迷迷糊糊正要交出手来,外来的干扰却又让他跌回现实:
「等一下!千千,你才刚受冲击,不如先稍待,以免你……」
「兄上,请您也出去。」
双手按地,千姬果决地将目光从莱翼身上移开,竟在岩流面前盈盈下拜。慌得这昂藏七尺的武士连忙伸手搀扶,却给千姬的眼神逼回,呐呐退了两步,险些撞到木墙:「千千……」似被遗弃的宠物,若叶当家垂下眉头,稣亚大感惊异,现在真分不清谁才是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