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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30)+番外

「麻烦兄上出去一下,当真只是一下就好……千千有要事和祭司大人谈。」

「但是这两个人……」

试图力挽狂澜,岩流一本正经地端起教训的脸孔,半晌却突地一颤,背过了身去单手触墙,下面劝诫便全吞回肚里。莱翼呆了呆,因见若叶当家双肩起伏,似在咳嗽却又隐忍著不出声,职业病使然不由得趋前关心,却被岩流一挥阻住:

「既然你坚持,本人也不好说什么。祭司,请君务必护得姬殿周全……千千,哥哥先失陪了。」

不知是否莱翼错觉,体术精良的若叶当家竟似脚步虚浮,跨下室槛时差点跌跤。人说武士从不以背心迎人,祭司此刻却清楚看见他微痀的椎骨,不似印象中威仪棣棣,那瞬间岩流给他日暮将残的凄凉,菊祭上听见的挽歌,究竟为谁而唱?少年心中升起不忍,正要出声叫唤,心思敏捷的千姬快她一步,任由若叶当家以近乎逃走的速度离去:

「祭司大人,君同意让我这样做么?」

「咦?可、可是令兄……」

「先不用管兄上,哥哥虽然需要人照顾,但不差这一点儿时间。」

一席话听得旁观的稣亚错愕,乏人照顾?这是该用在岩流身上的考语?这种感觉就像笼中金丝雀反过来说要为主人换水,但更奇的是,法师并不觉得此语突兀,或许养鸟的人才是最脆弱的人。她很清楚,千姬有坚实的翅膀,随时可以振翅高飞:

「没有什么好顾虑的,祭司大人,如果缘份是宿命的一部份,即使君抗拒它,它还是会找上君。兄上他……就是永远不明白这道理。」

再次膝行向前,距离近至几乎和莱翼心口相贴,他听见她微显紊乱的呼吸。刹那间他突然明白,心占在某些方面是最让世人厌恶的存在,他们面前没有秘密,奸宄和谄辞都像镀金的木头,吹口气便原形毕露。

如此上百次、上千次地戳破,人性有多么令人万念俱灰,多么可笑?莱翼不敢想像,伸出的手不单是为了友谊,摈除一切杂念,他不想心占再失望一次。

「好乾净的……地方。」

指尖才接触,难得在心境下露出笑容,千姬的赞叹脱口而出。似在群山万壑间游览,她仰首眯起眼睛,欣喜中又添了点敬畏:

「你有最圣洁、最透明的一颗心;人心的结构复杂,常人在心中大兴土木,或豢养兽类攻击敌人,或筑起壁垒防卫自己;本体在心境里躲躲藏藏,不是瑟缩角落颤抖,便是佯作凶狠漫骂。他们很害怕……很害怕被任何一个人攫住真心。」

语调有些哲学意味的哀伤。稣亚不禁遥想,倘若有一天他能洞查人心,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单是察颜观色便已让他寒心,倘若把那些猪心一颗颗剖白再摊开,不知会引来多少苍蝇?他明白千姬喜悦的原因,在满池垃圾中捞起一枚珍珠,那种安慰是多么难以言谕:

「但是……太乾净了,太整致了,反而有种……好寂寞的感觉。」

千姬空著的手向前舞动,似在摸索墙壁一类的事物;苍白的高墙在雪地反光下横亘世界尽头,百里内人迹杳绝、千山鸟尽,色彩在此已失去意义。人们用圣洁描写十字架,千姬看见雪地中心拉长影子的高大圣物,连影子,也是再乾净不过的白色。

她用手抚mo本体,十字架既无反应也无抗拒,千姬在十字架周围踽踽独行,由小步变快跑,试图找寻白色以外的任何象徵,一点点最贫乏的颜色都好,或者一处蛀蚀的墙角、一块崩落的油漆……她却怎么也遍寻不著。

抵受不住单调造就的独寂,她在心境里仰躺,望著一般苍白寂寥的天空,雪地凝结无半丝风动,空白的感觉却沦肌浃髓,千姬不由得簌簌发抖起来:

「好冷……」

交扣的五指放开又缩紧,眼见千姬颤抖,稣亚是在场唯一的观众,她有义务照看任何突发状况,倒不是对心zhan有多馀的同情,而是姬殿若有三长两短,他们恐怕难出新月城一步。正考虑著是否强制分离,灰眸却斗然一亮,似在黑夜中乍见晨光,她听见千姬犹豫的自语:

「为什么有扇门……在那里?」

单手仍与莱翼相系,稣亚看著心占做出推门动作。

高墙如愿以偿地有了变化,漆黑触手在门缝推挤挣扎,与纯白的世界迥然两界,门的对面会是什么?明知心境的门通常代表主人刻意隐藏的伤痕或隐私,但如此乾净的心灵,又怎么可能有阴影?彳亍著向门靠近,千姬的心怦然而动。

看著姬殿的手缓缓向看不见的物体推进,稣亚心中大感焦燥,这两人到底弄什么玄虚?正因身为局外人而疾首蹙頞,心占却忽地惊呼一声,将莱翼和千姬同时拉回现实:

「嗯……怎么……?」莱翼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背。却见千姬呼了口气,凝视莱翼的眼流露些许困惑,脸上有失望也有庆幸,好半晌才强自镇定:

「没什么,果然偷看别人的秘密是不好的事情……您的心境似乎有部分抗拒了妾身。不过,如此一来,妾已经决定了。」

对千姬的自言自语懵懂不解,莱翼发觉心占又已注视自己。才刚从空冥中翻起,少年很快又被捉了回去,在稣亚怫然的静谧中互看良久,似在接收什么神秘讯息。

半晌发抖的却是祭司,白净的颊褪色一层,莱翼单纯的蓝眸写满为难:

「可是姬殿大人,这太……」

不等莱翼说完,对方既然开口,心占也回复实际的嗓音:「如果说祭司大人不愿冒这个险,妾绝不敢勉强;但普天之下,只有像君这样无杂质的灵魂才帮得了我……莱翼·以弗所先生。」

虽然心占纵使获知姓名也不奇怪,真名被这样诚挚的嘱托还是让他心头一憾,半晌咬紧下唇,祭司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母亲,就让我再试一次罢,虽然很对不起您……」蓦地将交锋视线移开,稣亚满脸问号的看著少年把十指覆在胸前圣物上,似要商借一丝睿智和勇气。半晌目光穿过千姬,凝视白瓷净瓶里一枝独秀的琼菊,以及仅存过去梦中的满室纸鹤:

「我明白了……但愿幸不辱命。」

蓝眸里剧涨的坚定冲刷犹豫,稣亚的不满同时爆涨至临界,张口欲问,祭司却主动转过身来,低头与法师擦身:

「法师小姐……很抱歉,待会儿可能会给小姐添点麻烦,」

烛火的逆光在莱翼脸上构筑阴影,稣亚唯一瞧见的是那双微带歉意的蓝眸,这才惊觉祭司竟动用「传音」来说话,就连在法愿中也刻意压低音量。

「什么?」不觉脱口而出,法师愕然。抽空望了千姬一眼,却见她笑容依旧,端起抹茶啜了一口,彷佛天塌下来她也会继续品茗。莱翼在烛光闪动中凑进稣亚耳际,这回是难得低沉、严肃,却隐含著某种决心的实音:

「小生要带千姬小姐离开这里……真是非常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