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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32)+番外

霜霜抽咽,吸鼻子,然后蓦地瞥过头去,沉默良久,声音如从水底,又闷又静。

「我明白了。」

这是她的答案?满拟接下来还有一顿痛殴,至少是某些反抗的标帜,孰料她的答案竟如此消极,剑傲反觉失落起来。这不是他要的吗?霜霜明明承认了他的标准答案,他突然发觉,原来他渴望的竟是反驳,他要的是霜霜一巴掌打醒他、教训他,而不是单纯认同他。

正各自沉思,忽听「吱呀」一声,长廊彼端传来木制地板踩踏响音,霜霜本能地回头望去,却被剑傲拉臂制止。

「莫回头,那些人在那里很久了,别让他们知道你查觉了。」一听剑傲独特的语气,少女心知这代表危机将至,还算知道轻重缓急,霜霜将私人老帐抛却脑后,半跪著低问:

「怎么回事?他们是做什么的?」

雅然一笑,剑傲单手支在膝上,闲适地仰首靠墙,只那双黑眸锐利如刀。

「还能干什么,我们身处若叶宅邸深处,难道会有毛贼闯进来?就算是贼也是家贼……多半是岩流的部属,专派来监视我们的。」

「监……监视?」声音不自觉拔高,慌得两人连忙同时去捂霜霜的口,转眼窥望四周,确定墙角的影子尚无反应,这才卸手松了口气:

「为,为什么?岩流先生不是邀我们进来作客,何必……」

「岩流已经动了杀意。」温暖笑容和吐出的句子不符,剑傲的语气染上血腥:

「他从一开始便这么打算……让我们这些外人见了千姬、发现千姬双目俱盲又是心占的秘密,只消随便宣传一下,不日便满城皆知,觊觎心占力量的宵小何其多也,姬殿那里还能高枕无忧?」一席话说的霜霜恍然大悟,双目流露出恐惧:

「从一踏进这城堡开始,岩流就不打算让我们再走出来,更衣的动作只是个幌子,目的是让他有时间调度兵马;若叶家军纪甚严、组织缜密,当家的只消吩咐一声便一呼百诺。我猜现在各个隘口早已围得铜墙铁壁,也亏得岩流看得起我们有些微末本领……楼下还有一队人马。」

俯身拾起掷落的剑,剑傲玩弄剑柄一笑,神态和危言怂听的话语完全不成正比:

「我们得仔细些,房内一有动静便得随机应变。稣亚大小姐和那翼人体术都不好,特别是小祭司,岩流动根手指就能制服他。」

「原来如此,所以你坚持不更衣是因为……」脑子蓦然间转过来,霜霜露出大梦初醒的神情。剑傲比了个噤声手势,笑容矛盾,淡淡摇了摇头:

「只是一半一半,一方面我以逸待劳,在旁监视动静,慎防他轻举妄动;再者还有别的原因,我也不想说谎……只是说实在话,要我换上这种正经八百的衣服,我宁可死了也罢,何况也不搭。」

霜霜发现他偷眼瞧自己,削瘦的脸竟似赧然,这才明白剑傲也会在这节骨眼耍孩子脾气,不禁大奇。心中生起复杂感觉,说他对人性全然失望,这赤子之心从何而来?

适才剑傲的话让她几乎灰心,此刻死谷那个谈笑风生,在她最绝望时以笑话温暖空气的他再次跃然。或许她还有时间,也还有必要重新认识他。

见她一个人痴痴笑著,剑傲更不打话,往转角飞瞥一眼,拉著她手往纸门一退,刻意扬声道:

「霜儿,我看这泉殿漂亮得紧,难得有幸来此一趟,不到处看看可没道理,来瞧瞧这门里有什么?」少女反应本慢,听了尚不解剑傲用意,怔然才回半句:「可是你不是说要……」早给剑傲半拖半拉曳进房里。

反手掩起纸门,剑傲蘸湿手指戳了个洞,闪烁不定的火光从洞口溢入,转角伏兵处的影子微显慌乱,显然未料被监视者有此一著。日出寝殿造中,外围连著高栏的半幅长廊被称为篑子,再往里一层是厢,厢环绕泉殿一圈,前后是打通的,再望里才是格成数间的母屋。两人静候厢内,他在门外纷乱声中静道:

「那个小祭司不是简单人物,第一次见面时我便怀疑,他精通双语、祈祷术又高明,对寻常百姓难以触碰的历史政治如数家珍;我几次以耶语试探,小祭司用词典雅、谈吐讲究,就是翼人也非个个如此,」他摇了摇头,微笑瞬间换作苦笑:

「不过这样一来,他的安危可就麻烦了……」

「真的吗?我也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在城下碰见他时,他还说了许多『五占』的故事。说来真巧,没想到千姬姑娘当真是心占,我那时还说当心占好玩得紧,但瞧她碰见你那样,祭司先生说的当真有几分道理。」

「那个千姬……少和她亲近为妙。」脸色看不出虚实,剑傲淡淡沉声。

「咦?为什么?我瞧那姊姊亲切得很,眼睛看不见了,还能那样开朗,要我瞎了的话,不知每天要哭成什么样呢!」

见霜霜油然天真,剑傲也查觉自己过于严肃,忙微微一笑。无意见瞥见少女清丽的面容,难得用钗子梳得整齐,心叶栉子在乌紫秀发上闪烁,垂髻下长发漫延如长河,缠住白若鲜藕的指臂,霜霜的美总让他难以直视,忙把灼伤的眼光转了回来:

「对了,霜儿,今晚在菊祭上……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谁?」绝不是吃醋,剑傲告诉自己,他有义务保护女儿安危。

「啊,那个人吗?他说他叫李麒,是个很好的人喔!」

见问拍手,霜霜脑海顿时浮现那双笑谑的黑眼睛:

「他和我聊了一会子天,菊祭崩塌时,要不是他出手相救,我早给那把剑害死了。他还邀我到上皇宫中玩,说要送ju花给我,还有啊……」滔滔不绝,霜霜说到此处却蓦地脸上一红,扭著袖口背过身去;剑傲倒是第一次见她脸红,心中竟莫名不是滋味起来:

「宫中?他邀你到宫里?」

「是啊,他说他住在那儿。和他在一块的姊姊说他是宰辅,乾爹,宰辅是作什么用的啊?他又说自己平时闷得慌,常种些花花草草,又说他喜欢我,要我……要我做他的妃子。」

已经到这地步了吗?剑傲大惊失色,心脏一阵扭曲。

「你答应了吗?我、我是说,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

绝对是个可疑的人,不定还是个变态!剑傲忍住想把霜霜翻过来检查的冲动。

「奇怪的事?没有啊,倒是他是个好特别的人喔,一下子和我讨论内衬的事,一下子又说要脱衣服脱裤子帮我,向我求婚时还吻我……」

下头「的手」二字未及说完,殊不知自己异于常人的描述方式已让听众完全想左,见剑傲脸色铁青,霜霜也不敢再说:

「霜儿,现在听我说。」

双手搭在女儿肩头,不知道自己的脸看起来够不够严肃,至少剑傲尽力而为地挤出鬼火: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再别和那人见面了,即使在路上碰到也要装作不认识,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