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再不理他,收起长剑跳至窗棂,毫无气质可言地蛙蹲赏月,竟是以背心迎向剑傲:
「还有,小姑娘喜欢你,如果你死了,她会很伤心的。我不想看见她难过的样子,所以我再说一次,你走吧,魔剑,后会有期。」
听身后脚步声先是犹疑,而后缓退,逐渐向高处远去,李凤满意地笑了起来。
将长剑推妥,青年竟是朝窗外河堤拔身跃去,河堤高处和新月城尚有一段常人难以克服的距离,在青年面前却如孩童跳绳般容易。单足点落堤畔,李凤才背手欣赏晓风残月,娉婷的影子已随后跟来:
「主子,你还是如此不知轻重,大宝位置也可以说著玩的。」
仍旧是一袭青衣,精卫朴素不施脂粉的脸庞在月色下更显苍白,秀颦微嗔,在李凤右后方站定躬身。青年闻言只是一笑,温柔回望归巢的青鸟:
「我没开玩笑啊,谁要真想干这吃力不讨好的职位,我双手奉上也无所谓……好,好啦,我开玩笑的,」为保生命安全,李凤把君无戏言的宗旨抛却一旁,毕竟精卫铁青的脸连天意也可扭转,岂是他区区天子可以抗衡:
「不过那孩子……确实也难活过三十,在他面前我不便说,身病还在其次,心病才是要紧;说到二十五岁时他笑了一下,我便知他压根儿没想活到那岁数,他一直想死,这念头促使他下意识地糟蹋身子,如此再好的药石都救不了。自己都不想活,谁能令他活著?」
「就这样放过他,不要紧么?」
「无所谓,除了死去的人和缴出去的税,任何东西都还追得回来。这孩子还能成长,毕竟越强的猎物蹂躏起来越有趣,现在还不是采收的时机。」
以指尖轻扣剑鞘,李凤凝视远方灯火缭绕,声音异常的轻。精卫却注意起他的剑来,半晌脸色一变:
「主子,你又亲自动手杀人了。」
「啊……哈哈,那有这回事?好精卫你误会我了,我已经大半年没动武了,连剑字怎么写到快忘了,你看这把剑一直好好儿挂在腰上,不定剑锷都锈蚀了。你看,剑好重,我都快拿不动了……」
李凤演戏演得高兴,精卫却只默然一指剑鞘尾端,赫然是一双血掌印,可怜青年僵在当场,仍是试图挽回:
「没有啦,精卫你知道,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同胞有难,身为人皇怎能不拔刀相助?更何况……」
「请主子以上皇亿万黎民为念,务请珍重龙体,倘因小信小义而致有所损,为匹夫匹妇而身填沟壑,岂是天下之幸?」
一待罪证确凿,精卫熟练地跳过李凤的辩解,双袖一拢便跪了下来;青年最怕就是这样,头皮一阵发麻,连忙陪笑著搀她起身:
「好好,我知道了嘛,精卫,而且说句实话,天下间能伤我的人倒当真不多……」
「不是这个问题!主子,你到底懂不懂啊,在禁宫时您说要伪装失踪的皇弟出走,奴婢和刑天就已极力反对,为著玩乐冒此大险,要是给宵小瞧破机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就有十双手也未必护得你周全,要您有个三长两短,奴婢……」
说到紧处,精卫才查觉她过于激动,见李凤一脸笑意瞅著自己,禁不住满脸通红。冷不防青年一把将她扶起,不由分说搂入怀里:
「我明白,我一向明白,精卫该知道我明白。」别有深意的一句话,怀中认真别致的脸蛋一呆。李凤淡淡一笑,精卫忙醒觉将他推开,防他得了便宜又卖乖:
「况且这次我来日出,也不单为了玩乐,精卫你该省得。风云会惨案至今仍无线索,那些坐蠹国粮的废物谅也查不出所以然;藤黄好歹是我皇储时的老朋友,事情发生前一日我和他还在扬子江畔喝茶,他说前些日子风云和兰丸流派起了纷争,他欲谴大弟子上云渡山调停。犹记他还笑著举杯敬我:『湛庐君,连兰丸都离我而去,我在想……命运是否已开始扬弃我了。』」
似乎思索时需要辅助物,李凤再次取扇离怀,在掌心击打:
「然后次日便发生了那事。风云弟子除少数死在总坛外,大多葬身云渡山上,正是与兰丸流会面之处,且奇怪的事,敛尸时除藤黄失踪外,藤黄的女儿,名唤凌霜霜也不在杵点之列,就此凭空消失。兰丸一流居无定所,事件发生后更是杳无声频,只听说往日在天照有几个据点,看来这事要理清楚,非得落在这神秘流派上头不可。」
见精卫听得专心,李凤剑眉长簇,抚颚低声:
「藤黄在我登基时多少助过一臂之力,虽说宫里多以为不过江湖画匠,未妨走漏了风声,无知小人归之于*也未可知。若是为此,风云会的灾厄便不单纯,背地里阴谋想来令人心寒,坐在皇禁宫枯等,难保那一日不和凌藤黄同样下场。我看这样好了……刑天!」
声音越转越低,冷不防抛出一个陌生名字。只见李凤身前地皮蠢动,猛地破土冒出一颗人头来――真是破土而出,来人一脸落顋胡,硬如钢毛的颚须从耳下倒插一圈,让人怀疑他是否某新品种豪猪;铜铃大眼,声如洪钟,满头泥巴黏土,虽然精卫早料到类似的状况,还是著实唬了一跳:
「御前禁卫刑天在此!主上有何吩咐?」从土里抽出手来敬礼,豪猪脸大叔精神饱满。
「刑天……我已经下过旨了,叫你出场方式尽量单纯,别吓到人,你想掉脑袋吗?」
真是受不了,上回从水里、这回从树上,还有一回从茅厕坑洞里钻出,满脸屎尿粪便,还一副赤胆忠心地解释自己是一路顺著下水道护卫;看得出来他有努力,这回出场方式还算比下有馀:
「是,小的知道了,出场方式尽量单纯,别吓到人!」
其实精卫也颇为刑天叫屈,要不是李凤嫌他长得丑,告诫他「要保护我,就得像影子一样别让我看见。」,刑天也不必大费周章找地方躲;也是他太过老实,上皇说什么他做什么,往往给恶劣的李凤整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算了,精卫,如果请你去找出兰丸流在天照的据点,进而潜入调查,可有不便之处?」话头一转回精卫,李凤声音立刻温柔起来。听前辈说过主子对男女有严重差别待遇,刑天这回可谓亲自领教,精卫拢袖躬身答道:
「主子说得了,我就做得了。」
「说的也是,这点小事,对于曾是『山中暗夜』的你该不成问题,你说是吗,『月影』?」闻言笑得典雅,李凤看著霞红嗔怒泛上精卫寒若冰霜的颊,她再次俯首:
「主上,你说过再不用那名字叫奴婢。」
「是是,好精卫,别生气……不过你如此不念旧情,只怕和你青梅竹马的『流星』会伤心得紧,听说前阵子山中暗夜寻你,流星还亲自出面查找,不定这回找到了日出也未可知……」
调侃的话未说完,猛见精卫满脸阴霾,知她动了真怒,连忙收住了嘴。精卫凝立半晌,忽地枉顾青年阻止,竟伏身朝青年盈盈一拜,这才起身肃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