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只有一个名字,就是主子替我取的名字……除了精卫之外,我谁都不是。」
李凤渊停岳峙,只向精卫微一颔首,两人相视目光里竟似有了笑意。
刑天望著她们二人,困惑地搔了搔首。虽然打从李凤尚是皇储时便随侍身侧,刑天承认自己从来摸不清这位主子的想法;精卫的来历也同样是个谜,只依稀知道她曾刺杀李凤,却不知为何被主子收为贴身。
这对男女不单是主仆,彼此竟有种水滴不进、刀割不断的特殊默契,即使再亲近的臣子也替代不了。
「御前常在精卫听旨。」
河堤上冷风飕飕,李凤的声音却穿透一切,直抵人心窝,精卫凛然躬身:
「著你专权调查风云会和兰丸流纷争,并带械密探兰丸流根据地,若有紧急情势,先斩后奏,毋待皇命;刑天一干人等,全听候你差谴,若有违令,格杀勿论。还有,小心安全,别著凉了。」
正经八百的皇谕末添这么一段温言暖语,刑天不禁哑口无言,精卫却连眉毛也未抽一下,双手接过李凤颁赐的剑柄,再次躬身:
「奴婢遵旨。」
「另外……御前带刀一等龙禁卫刑天听旨!」
本来以为一宿无事,开开心心正要钻回地底的御前侍卫却蓦地僵住,好半晌才反应主子降旨,忙忙回头拜倒在地,头还没叩完,李凤的声音早传入耳里:
「我现在下旨,给我仔细听著,漏一字我砍你一颗头,传说上古战神刑天砍了头还能作战,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能耐。」
话说得刑天汗出如浆,李凤最让臣子战战兢兢的便是,谁也分不清他什么时候开玩笑,什么时候当真,所谓天威难测,似乎也在讲他这种人:
「从现在起,我要你跟著精卫,保护精卫,精卫走到东你就跟到东,走到西你就跟到西,走到南你就跟到南,走到北你就跟到北。精卫睡觉时你在一旁看著,如厕时你在外面守好,吃饭时先试毒,洗澡前先试水,精卫病了,你得去找大夫;精卫怒了,你得当出气筒;她流一滴血,我抽你两升,流一滴泪,我诛你九族,破一点皮,我剥你两层,掉一根发,我就喀嚓一声让你作太监,以上。可听清楚了?」
很难想像李凤可以一口气不停,犹有馀裕闲摇羽扇。刑天欲待重问一次,李凤戏谑中带有残酷的黑眸让他哑巴吃黄莲,只得闭嘴叩下头去:
「刑天……领旨。」
「主子,那么您要去那里?」把自己和刑天都支开,精卫太清楚这位主子的个性,他不可能闲在家里以逸待劳,就是没事也会找事做:
「我在天照有几个老朋友,想去见上一见,你放心。」语调清淡,精卫知道他的意思,便是不欲人知,随即躬身:
「奴婢明白了,万请保重龙体。对了……驿馆和若叶家那边要怎么解释?」
「就说宰辅掉到阴沟里,摔断了腿,被老鼠捡走,在老鼠女王那疗伤,女王说不还清饭钱不放他回来,于是就把宰辅扣压在那劳动服务;老鼠世界和人类世界货币不通,叫他们也别想拿钱来赎,我打工付清了钱自会回来。」
「是,奴婢明白了。」
「……精卫,人有时候还是要学一下玩笑和实话的区别……虽然你这样很可爱。」
抚著被贴身侍婢打痛的脸,青年笑著目送精卫的背影穿水跃上夜空,消失在远方。半晌长长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望怀中摸索,一把金光灿然的短剑遽现掌中。
细看鞘上雕纹,却是一双交翼凤凰,镂镌精致,质地柔软,竟是通体黄金打造,李凤簇起眉来:
「真奇怪,看到那孩子,我竟会想起……那个不告而别的该死家伙……」
缩指握紧短剑,李凤远望灯火灿然的奈河渡口,在北风中沉吟起来。
第四章4
4
◇◇◇
「别开玩笑了!」
抑不住心中愤怒,稣亚怎么也想不透,人的脑袋如何可以天真至此。
不要说千姬身份尊贵,就是一只老鼠,想逃出层层把关的新月恐怕都得困坐愁城;这祭司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竟敢淌这浑水,更何况这大事一干下去,死老头和小公主就不用说了,连他也会成为日出通缉犯,到时看她怎么到公会去见人:
「我不准!小祭司,我警告你,现在就跟我出去,叫那女孩的石头脸哥哥进来,这件事从此和我们没有瓜葛,听见没有?」
双手抓紧胸前十字,莱翼深吸一口初冬的空气,对稣亚的愤怒显然深感不安,蓝眼眸却不为所动,连法师也被那坚决的语气逼得一愣:
「对不起……法师小姐,小生办不到。」
被这海誓山盟般的话逼得一愣,强势的法师反倒败退下来。眼望盲眼的千姬,试图改以逃脱的可能性说服莱翼,争论却蓦地被当事人打断,千姬的态度很积极:
「祭司大人,壁龛后面有把木轮椅,是我小时候逛城里用的,现在该还在,你把它寻出来,省得抱著我碍手碍脚,逃脱也方便。」
莱翼连忙抛下稣亚,依言去寻,果见壁笼后藏著把匠工精巧的轮椅,俱由日出桧木所造,显经人细细擦拭过,轮轴也上了滑油。看来这次逃亡千姬计画良久,自己来的正是时候,一股紧张使命感窜上心头,祭司小心引著姬殿坐上椅座。
对比莱翼的热心,稣亚可是一点也不领情。竟然准备得那样齐全,显然这位看似天真的日出公主早有预谋,这只小羊呆头呆脑,一脚踏进油锅尚不自知。虽然他不在意莱翼是死是活,但拖他一块下水可就十恶不赦,正想索性放把火烧烧小祭司,让他知道世态冷暖,指尖一冰,却是千姬揽手招他过来;未料少女的手体温低至如此,寒栗顺法师背脊攀爬:
「还有,请两位把衣服换了,我早备妥几件,那是一般日出平民的装束,穿著较不引人注目。谢谢你,空蝉。」
却听纸门开阖声,残眼老妇自外头悄悄窜了进来,仍旧是一语不发,只手中多了个大包袱。莱翼一阵诧异:「这是……?」茫然接过空蝉捧高的包袱,触摸才发觉竟是自己的衣冠杂物,只听千姬声音冷静,无神的双眸却微带慧黠:
「刚刚兄上强迫你们换了衣服吧?不只如此,除了法师的荧惑和十字架你坚持留著,其他随身物品都给暂时卸下了,这是兄上一贯作风,好让他下手时无后顾之忧。适才你们都在这时,我便请空蝉悄悄取了回来,你们别看空蝉这样,她的本领连兄上也不知呢。」
举袖掩笑,千姬稳坐木椅,和老妇遥一点头。稣亚忽觉不安起来,她的第六感一向灵敏,总觉得这件事,无论岩流、千姬,还是整个ju花祭,都给他一种蹊跷的违和感,但真正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见莱翼递过自己的随身两用百宝袋,法师凝视千姬的眼神越发深了。
「千姬殿,少主命小的请示,姬殿身子可大愈了?需不需他进来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