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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42)+番外

即便双方都四肢无力,稣亚嘴上仍不饶人,长身立于莱翼跟前示威。

「对不起,因为我……」

「啪」地一声,颊上泛起红肿,少年要好半晌才被打的事实。从来没遇过这种侮辱,单手抚著痛处,老实的莱翼一时反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算是象限相克引起不适,法师的举动毋宁太不尊重人性尊严:

「我说过,不要道歉,我讨厌听见你道歉,听起来就像要讨好什么人一样,你是靠这种取悦人的安心感过活的吗?」

对方语气平静,对莱翼而言更如乾柴烈火,烧尽他一直以来赖以为生的平衡。再也忍受不住,莱翼双唇一抿,无声的泪水成串落下,自然的连他自己也深感吃惊:

「对……不起……」

「啧……」

对莱翼的反应一讶,这样看起来简直像他在欺负小孩嘛!稣亚不禁庆幸千姬是个瞎子,少年的眼泪足以让一般人手足无措,就算是法师也难掩局促,好在千姬打圆场的工夫无人能及,适时插进两人的僵局:

「两位,请往这里走。」

碍事者虽暂时退席,大洪水毕竟不是赶尽杀绝的法愿,难保卫佐不会再来追击;反掌按下墙上机括,稣亚不禁一呆,千姬竟能在目不见物的状况下,在地道内悠游自如,机括牵动左侧的暗墙,在三人钻入后便自动阖上。除了惊于新月城内匠工细致,心中更加警讯大作,千姬并不如口中所说对秘道陌生,洞悉稣亚想法,姬殿雅然一笑:

「新月城里地道大半相连,有些部份我走过,有些没有,但暗墙与活闸位置是固定的,防有人关著出不去;且况在这种目不见物的地方,盲人反倒比明眼人强些。」

左转的地道静宓,只远处几声水落石出的空响,轮椅在石地上辘轳而转,千姬的声音更显虚幻;莱翼自稣亚煽他巴掌后便格外安静,深怕再冒犯法师难以捉摸的脾气。强按住对卫佐反应的疑问,稣亚知道自己的思绪又遭剽窃,心下愤懑,正附著手生闷气,肩头却蓦地一暖。

稣亚讶然抬首。红著脸迅速退避一旁,小祭司低垂的头似乎随时准备挨顿臭骂,稣亚这才发现他解下披风,竟覆盖在自己赤裸的上身,神都的布料质地甚好,竟让一向嫌热的法师也无从挑剔起,不知作何理会,莱翼边往墙角缩边嗫嚅著开口:

「那个……我、我担心阁下会著凉,而且这样……这样不太方便……」

头垂到几乎要贴地,稣亚无从得知莱翼神情,琥珀色瞳往墙角一瞪,随即扯紧披风又向前行。转头见姬殿竟瞅著她笑,知道这点情绪决逃不过千姬法眼,好在她一笑便罢,刻意转移话题,她双手自拢袖中抽出:

「你们知道……纸鹤怎么折么?」

不解她的问句,正要回话,千姬迳自从怀里抽出四方等长的纯白和纸,上头除了云鹤龟纹浮雕外别无他物,却见她十指灵巧;先对角折了两次,接著正面撑开、反面撑开,如此反覆三四次类似手续,千姬小手一拉,翅膀一折,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便乍现掌中。

她细心地替它贯注最后灵魂,白鹤长颈在千姬指间雅然俯垂,彷佛初生的婴孩羞于见人,她将它展示给祭司。

「好厉害……」

西地的折纸艺术不彰,平常看人折架纸花球便啧啧称奇。讲究精致准确的倭台民族却充份利用自然每一点恩泽,一张平平无奇的纸在巧手下能化作森罗万象,他执起纸鹤细细端详,千姬为他认真又敬佩的神情笑了:

「以往在若叶城里,那时我还是个五六岁上的小女孩儿,兄上见我关著无聊,总会教我折这些玩意儿,有时候是百合花,有时是小船,小狗小兔子,但最常折著打发时间的还是这些纸鹤,兄上每回来看我都会替我折一只,日子久了也就堆了满屋子;哥哥素来精于折纸、泡茶和料理等小玩意──很惊讶罢?你别看兄上一副武士脸,其实他细心得很,妾都未必及他一半;」

这回不止莱翼,连稣亚都少有露出诧异神情,千姬边说边抽纸又折了起来,这回动作缓些:

「纸鹤是折纸艺术里最完美的成就,除了最末捻出头颈外,其馀步骤无一不是前后重覆、左右对称。所以其实一直到最后,孰为头尾都还是未知数,往往是你一念之间,决定折下右首、或者左首,那头便拥有生命的窗口……」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明知道别人心中不安,稣亚看透姬殿顾左右而言他的作法,蓦地打断她话头:

「你晓得哥哥这样在乎你,保护你,你却硬是要做这种选择,你可知一念之间的错误,会造成多少麻烦和牺牲?」

「我明白,但我只是想离开兄上,好好踏出高墙看一看……」

「就因为你想『出去看看』?为了你这千金小姐任性的愿望,却要整个新月城陪你团团转!你知道多少人会因此牵连?别说你哥哥不会放过殆忽职守的下人,连死老头和小公主也要跟著遭殃;倘若你当真是心占,那就先学著怎样体谅人!」

「我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你们。」令稣亚惊讶的是,姬殿的耶语竟也如此流利,倒让法师一窘;灰眸虚幻依旧,却添了些现实的哀伤:

「但若非如此……我永远救不了哥哥。」

救哥哥?她想要救岩流?千姬的话一句比一句费解,纵然垂颈的神态让他心中一动,怒气仍是难以消减,举手一挥,雪白的纸鹤应声而落,地道的潮气将鹤翼浸湿;千姬显然吓了一跳,俯身离椅欲拾,麦色的指却蓦然扣住她手腕,小祭司连忙出声阻止:

「别这样!」

见稣亚似要动粗,莱翼平生最怕见人打架,虽不敢直视法师的眼睛,摊开的双手却无丝毫犹豫;荧惑到半空凝住,要是不论法愿能力,稣亚动根指头便能制服小祭司,但一如那时他在菊祭目睹的神迹,少年身上总有某种特质,凛然难以进犯。

「嘎──」

敌人尚未攻击,高傲的骑士早已心生不满,目的是否保护主人无法判定,艾瑞尔战斗机最擅长高空俯仰,尖锐鸟喙直取敌首。稣亚不愧身经百战的奖金猎人,立即摆好架势正面迎敌;

那知两军尚未交锋,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黑蛇的长影在半空画出流线,白鸟一下猝不及防,两兽登时扭打在一起。

「沙勒曼德!」

莱翼是第一次看见稣亚这两条双胞蛇,蛇是伊甸园的破坏者,人类堕落的罪魁,一直以来被神都视为魔鬼的象徵。眼见两条小蛇不甘示弱地盘上鸟颈,白鸟死命以喙夺取蛇眼,双方缠成一团,打得如火如荼,不时还有飞落的鸟羽和吐信声,莱翼不禁一阵绝望,莫非主人不合,连宠物也会失和?

「艾瑞尔,拜托,回来,不可以打架……」

「那种不合格的宠物理他干嘛?沙勒曼德,犯不著跟小孩计较!」

没想主人的劝架反倒火上加油,艾瑞尔喙歪一边,右首翅端更给咬得脱毛破皮,连眼角也多了道血痕;沙勒曼德情况也好不大那去,在白鹰攻击下片鳞寸落,连舌头也给啄得出血,双方于是歇战喘息,两蛇一鸟相隔一尺示威周旋。正要重启下一回合战局,已给主人各自拘提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