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怔忡间,剑傲却忽地倒退牵住自己的手,转头便朝舱外大叫:「岩流大人,快逃!」
霜霜一愕,心想若叶岩流什么时候上船了?转头见乐师唇角一勾,呢喃道了声「反应真快」。却见流星单足一蹭,竟没见他怎么注跑,身影迅若鬼魅,霎时已消失在船舱中,剑傲当机立断,拉著霜霜便往反向遁走。扭头发现乐师仍端坐垫上,半点没有移臀就教的意思,大叔不禁一愕:
「这位先生……你不走吗?」
五指仍旧安放案头琴架,乐师面上默然。「我走不走,跟你有关吗?」
这话说得剑傲一阵气窒,好像是他多管闲事一样。虽对乐师的身分颇感兴趣,现在也不是侦察珍禽异兽的时候,将长箫收入怀里,目光流恋地看了少年掌下的和琴一眼,正要钻窗而出,那知就这么一耽搁,灰影流星赶月,竟又折返回来,脸上微微挂著受欺的愠意:
『若叶岩流……在那里?』
第五章5
5
彷佛台上忘记口白的戏子,流星只是默然重覆前一句台词。剑傲知道时机已失,索性把霜霜往舱外一惯,才来得及拔剑出鞘,星火迸响,沉重的锤心催残脆弱的剑身,只感两臂一阵大力袭来,差点没让大叔当场表演后空翻,忙倚住舱门站稳。
漆黑的锤影却似蛇锁定了猎物,咬住了便死死不放,加上力距一长,如此耗力的挡架连大叔也承受不住,忙趁著空档逃离战局。
「可恶……奇门兵器果然不好对付。」
为什么大部分武学者都选择练剑或练刀,不是为了耍帅,而是这些武器确实入门容易,约莫练个一二年就能上场杀敌。只是精深难,若无名师点拨,大部份人一辈子就停留在二三流阶段;
而被称作「奇门」的诸般兵器则正好相反,上手极其困难,一般人若不得其法,可能练个十年也不见得能自由操纵,可一旦练成,威力就比许多浑浑噩噩的剑手强上许多。
所以资质较差的武者多半咬牙选择奇门,至少苦干实干个几年,功夫就算有了保证。要非剑傲对自己的剑术还算饶有自信,否则早栽在流星锤手下。
细看对方兵器,较一般飞锤又略有不同。寻常流星锤分单双,对方的明显只有一边系有铜瓜,只是瓜型甚小,铁鍊缠在少年身上直有十馀尺,更增习练时的困难度,不禁啧啧称奇:
「这么重的东西,为什么这瘦小的家伙挥舞得动……」
同样对剑傲的能耐感到惊讶,毕竟大叔的外表也强壮不到那去,两枚红眼上下打量持剑喘息的敌手,流星对正面一剑竟不闪不避,单颈侧开剑傲雷厉风行的杀著,剑锋便曳过肩头,划出令人心悸的大口子。剑傲对敌手的行迳大惑不解,满拟接下来必是血光飞溅,没想流星一按肩头,雪白的衣襟染上几抹微红,在剑傲面前揭开一出超出生物定律的闹剧。
深及见骨的伤口,随著半透明肌肤的翻动重整,竟在瞬间愈合了。
接缝处平滑,连一点多馀的疤痕都不剩下,始终无动于衷的乐师也直起了身躯,更遑论正面目睹的剑傲。要知就算是侥天之宠,拥有自愈能力的高等祭司也需一定时间。剑傲对靠无限复活打败敌人,还洋洋得意的魔王一向缺乏兴趣,而且根据远古无责任传说,通常在对方喊著:「我是无敌的,我是杀不死的!」的同时,就会因误触自己设下的陷阱惨遭烈焰焚尽。
但传说毕竟是传说,剑傲也没笨到把童话故事当作教战守则的程度。亲眼目睹神迹让他脑子空白了三秒,脑中闪过一缕谬思,炫丽的红眼、近乎透明的肌肤、还有这种天妒人嫉的能力……
「难道说,这小家伙是……」
思绪停拍,战况却不容他稍事休息。流星锤在舱顶画出优雅的弧线,直击脊椎要害,要被砸中了非得终生瘫痪;剑傲本能地跃空一避,要论身经百战,其实大叔并不亚于流星,只是心中疑惧教击,空明的功夫就先少了一半。
反射地抬高剑诀递向敌手眉心,出手才发觉此著于事无补,果然对方再次视若无睹,咬牙刚要收招换发,一阵凉意忽地掠过眼际。
「唔……?」
鲜血溅迸。
大千世界在眼前模糊,一瞬间剑傲还不能醒觉发生何事,只是呆呆望著殷红的液体喷泉般涌出。直到右边视角开始出现盲点,剧痛排山倒海向脑海深处进袭,剑傲呻吟一声,这才捂著右眼跪倒。
「乾爹!」
大惊失色,眼见大量鲜红自乾爹紧靠的指缝间源源不绝,看不清伤势虚实,但白痴都看得出这绝非轻伤。刚要抢上前去护驾,没想流星也无进攻的意思,只是垂锤而立,一双淡雅的红眼无怨恨无怜悯,静静俯视满地的血迹。
「乾爹,你……发生什么事了?伤到那里了?」
面对乾女儿的询问,剑傲按眼沉忖良久,背影几乎融化在沉默中。半晌近乎反射地,大叔的嘴角勾起笑容,幸存的单眼微微一抽:
「啊,我想,大概是划破眼球了。」
划破眼球?那不是等于瞎了吗?霜霜永远弄不懂这位乾爹衡量事情的准绳,剑傲更不容她多问,异常沉默地重新握剑站稳,从腰间取出白帕一类事物,单手便将伤眼裹起,以防血液影响出招。重润满是手汗的掌心,仍旧坚守第一阵线。流星凝视他半晌,忽地垂下武器:
『放弃吧,你的眼睛……』
鼓膜再次传来令人心悸的振荡,剑傲一呆,随即苦笑起来。明白对方劝降的意思,这最后的仁慈自己以前也常实行,虽然流星实在拙于表达得可以,彷佛从来不成好好造过句子,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警告他,既然双眼健全都招架得左支右绌,失去一只眼对使剑者有致命的杀伤力,现在要佼幸更是想都不用想。
思忖半晌,剑傲以具体的声音报以一笑:
「别操心,心脏的面积比阁下想得要大得多,就算失了点准头也能轻易命中。」
其实剑傲心底也暗自一悸。平时武者较劲,假若双方势均力敌,常常会刻意露出四肢等空门引诱对方攻击,藉此换得反扑对方要害的良机。
因此对于眼睛、咽喉、胸脯和下体几个要紧处,高明的武者都不会让敌人越雷池一步,现在流星竟然如此轻易登堂入室,这在剑傲是前所未有的震惊。不自觉地抚向没半点视觉迹象的右眼,剑傲听见自己的心跳伙同希望的火焰渐次冰冷。
『霜儿,你听我说。』
好久没有接收来自乾爹的「传音」,强烈的听觉冲击,让霜霜再次回忆起死谷那段九死一生的冒险。突出肩骨的触感、温暖又不失恰到好处的体温,当她浑身动弹不得时,那双一边谈笑,一边回首凝视的黑眸已成她世界的全部。
而霜霜到如今才发觉,她有多么害怕失去那片刻的眼神。
『你听我说……待会儿我缠住他,想办法让他下水──他陆上功夫好,水底下就不见得了得。你就趁这机会,和那个乐师一块儿逃走。』